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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飞雨刚刚回复的心神又慌乱,耳边听得龙篪怒骂一声,拔剑击开弩箭,铮铮几声,剑刃出痕,可见弩器力度之大。他拽着她又狂奔起来。

  这些是什么人?怎有人敢在子昭的脚底下追杀他们?

  黑衣瀛人越来越多,围着他们的去路,冷眼瞧着他们如笼中困兽,被渐渐包围。龙篪迅速的四下探看,所有通往瀛宫的路都被封住。只有逃入吉峰了!龙篪一咬牙,后退几步,带着飞雨一同遁入重峦叠嶂的吉峰岭之中。

  死士们眼看着两人如影子般迅疾消失,刚要追过去,脚底大地却再度摇晃,土石如雨点坠落,不准却狠,似乎夺人性命的阎罗使者。

  是地坼的余震!

  首领的一个惊慌失措,对手下大喊道:“回撤!回撤!”

  此时飞雨已被龙篪拽着跑进山中,不然她会听到,这些着瀛装的刺客,说的竟是不带半点口音的汉话。

  泥沙再次滚滚而下,飞雨与龙篪一同被困在了山中,后来是久长的暗无天日,她甚至不知他们被困了几天。

  天降大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仿佛瀛国所有天灾都赶在那一日到来。老天弄人,她的十七岁生辰,却成了父王的死祭。她永远会记得血的味道,无关杀戮,无关仇恨,那是龙篪割破臂膀为她止渴的血,喂到她口中,腥甜温热,而且粘稠的像米粥,她几乎要咀嚼才能吞咽。

  他们被困在一处山洞中,逃脱了翻滚如沸的泥石流,却也被封在洞中,不能推动那如天碎裂而成的石障抵门。

  龙篪脸色煞白,后悔的自责道:“怪我,都怪我!凭几个瀛人哪里是我的对手?我该拉着你硬冲过去的,为何要退入这深山中?”这时周遭已冷如冰室,他脱下自己外衫,为飞雨披上,自己也冻的发抖。“……雨儿,别怕,我定会找到路出去的,本王绝不死在瀛土之上,区区石障能耐我何!”

  飞雨皱眉,双唇已冻得毫无血色,一对星瞳还恶狠狠瞪着他。

  龙篪自觉失言,一拍脑袋,“好,好,我不提死字还不行么?雨儿,待我恢复片刻一定可打通道路的,别急,别急啊!”

  可他也三日没有进食,如何还有力气呢?飞雨咬咬牙,道:“把那支银钗给我……”她接过银钗,褪下衣袖,在自己小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涌出,她痛的抽了一口冷气,举起手臂伸到龙篪唇边。

  龙篪愣怔,眼眶渐渐湿润,他攥住她的细腕,唇齿压上那柔嫩肌肤,用力吮吸。飞雨知道他也看到了她手臂上的其他伤痕,他还不知道她曾被东方迟熏用酷刑折磨过。

  她只想用自己的血为他解渴,尽管他不曾生过她,却值得她以血相还十年的养育之恩。

  龙篪抹去唇边的血丝,对飞雨怒吼,声音沙哑,“死丫头,待我们出去,这顿打你是挨定了!一点都不知珍惜自己?”

  飞雨裹着他的湛蓝衣衫,小脸虚弱的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她惧怕的想着要挨打,也欣喜的记着,他说过要为她买新衣裳庆生。在龙篪身边,她总是会变得无比天真幼稚,坚信一切都会好。他定会保护她,让她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女孩。他曾给了孤苦伶仃的她一个家,她感激上天的恩赐。

  而当他最终把命也给了她,她却恨不得捅破天阙,将神灵一个个斩首放血。

  那之后的无数夜晚,飞雨独立月下,对天诘问。

  天神,你们是聋的?瞎的?

  如果这是报应,都报应在我身上便是,为何要他替我受了?

  那时的飞雨,看着龙篪仿佛被她的血激起了毕生的力气,双掌抵石,内力顿施。奋力一击之下,石障立刻碎裂弹飞,他们终于逃出了生天。

  然而,龙篪第一步跨出去,就被漫天大雪*了回来。六出冰凌仿佛曾经南垂谷中的桃林花雨,扑面而来,铺漫他们的视野前路,深埋至膝。在这白茫一片中,那些黑衣刺客出现的格外明显。

  龙篪心道,绝不能让他们将自己和雨儿困在洞中,但雨儿此刻又冷又饿,根本跑不快。眼神一闪,他转身对飞雨道:“躺下,别做声。”随即由洞口跃出,引着追兵向另一个方向逃去。

  飞雨来不及唤他,看着他第二次消失在面前,一时连呼吸都忘却。她盼着如上次那样,龙篪不过短暂浸入泥浆,下一刻便会跳出来,虽然脏乱狼狈的如同泥猴子,却好端端活生生,轻蔑的说着不会被瀛土吞没。

  然而他没有,洞口不断灌入绛雪,飞雨盯着那白花花的空洞,直到眼睛都痛的流泪,他还是没有回来。她没有耽搁更多功夫,闭目,吸气,披着龙篪的衣衫站立起身,跃入那险峻深渊、悬崖峭壁般的天地冰室。

  那是冬去春来之际的最后一场雪,亦是最冷酷暴虐的一场。

  飞雨在雪地中一脚深一脚浅的奔跑,四下张望。

  她紧咬嘴唇,直到血几乎将双唇黏住。

  飞雨双眼被雪色晃的眩晕,他在哪里?他把蓝衣给了她,里衫若是白色,该怎么看到他?父王,你在哪里……时时梦回那一刻,飞雨不知当时的自己在怕什么,或不怕什么。

  父王是绝顶的高手,几个寻常刺客根本不会伤到他,他只是怕她受伤才引刺客离开。他一定在哪个山头上,正得意洋洋的等着他的雨儿,还会向她炫耀,本王这般的天才怎么会死在瀛人手上……

  然而,若当时着白衣的他能被她瞧见,也只能是因为血,谁的血?

  飞雨眼角忽融进一块黑红的圆圈,她下意识闭了眼睛,不愿去看。风愈疾,摧枯拉朽,山欲崩,地动天摇。她为何没听到龙篪的声音?她为何没听到他自夸的大笑声?衣袂撩风之声簌簌穿过她身,她蓦地睁目,一个肃黑身影自她眼角擦过。那野人般的凶悍目光,她记忆犹新。

  她陪子昭一同去拜访了他,她帮着子昭启用了他。

  他,杀了她的父王。

  靡室,是靡室。

  当她不想离开父王,他那样咬牙切齿的说,你会的。

  飞雨瞳孔已成血崩般的通红。她跌撞的跑到了龙篪身边,他还温热,双眼还睁着,银发散乱在血泊中,渐渐也染红。“父王……父王……”

  龙篪却听不到飞雨的声音了。他眼神遥遥坠向远方,那俊面上是笑的神情,这笑是自嘲,仿佛老天与他开了个最大的玩笑,玩弄了他一生的爱与救赎。

  “婉依……我不在乎……你为何要瞒我,我不在乎的……就算我是你的……可我,不……”

  飞雨愣在那茫茫雪风中,面上一阵刺痛的滚烫。

  龙篪喷出一口血,染了她满脸。他合上双目,手重重垂下,再不动弹。

  龙篪是甘愿赴死的,只为去与婉依说他不在乎。他终究选择了去对婉依解释,去跟婉依作伴。他将飞雨独自一人抛在了这覆盖千山暮雪的冰冷世间,独自恸哭,独自过活。

  飞雨的泪水将双颊冻了起来,父王死了。

  父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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