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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王公!”一名将官急急跑来,气也顾不上喘,大声道:“朝廷……朝廷援师!”

  王钦面色霎时铁青,这时,朝廷的旗幡在火光中清晰落入眼中。

  胸中一阵气血翻滚,突然,王钦“哇”地大叫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在旁人的惊呼声中,直直倒了下去。

  夜色浓黑,江上燃起的的火光已渐渐小了。前方还在厮杀追逃,水寨中,军士们已开始收拾着可用的兵舟,预备乘胜追击。

  岸上的主帅大帐里,却是沉寂一片,哭泣声低低。

  “大司马一直立在台上,直至将军来到才倒下。”吕汜仰头吸一口气,双目通红,声音在喉中已经哽咽。

  顾昀身披铠甲,定定地站在榻前,一语不发。

  顾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神色一贯的安详,却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

  他看着顾铣的唇角,似乎仍带着微微的上扬。

  “……甫辰此去京城,若得成功,必威名冠世。”临行时,顾铣含笑的话语在心间徘徊。

  鼻间一阵酸涩涌起,顾昀眼前倏而模糊。

  突然,他转身,大步走出帐去。

  “将军?”曹让和余庆跟着出来,各自擦擦脸上的泪迹,惊讶的看他。

  “大司马的战事还未完。”顾昀声音沙哑,说罢,将头盔戴上,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走去。

  北岸水寨中,舟舸满载军士而出,似乎要将大江拦腰截断。前锋的兵舟已经攻入了叛军水寨,鼓声连绵擂响,似乎已经昭示着胜利。

  顾昀站在在舟首,风呼呼地将铠甲下的衣袍撩起,血污与烟灰在素色的衣料上格外触目惊心。舟楫的残木和尸首漂得满江都是,不时地被兵舟撞开,咚咚作响。旗幡在叛军营寨的尽头飘扬,顾昀望着面前,有什么贴着脸颊流下来,满是热气,竟分不出是汗水还是泪水。

  “将军!”曹遂跑过来,兴奋地禀道:“我等在江口截获了叛军楼船,上面正有濮阳王!”

  顾昀转头看着他,火光中,双目深深。

  他正要开口,突然,破空之声响起。

  曹让一怔,只见顾昀的表情定在火光之中,背后,露着一截羽箭的尾巴。

  “咻”,又一声破空响起。

  “将军!”曹让眼疾手快,急忙拉着顾昀卧倒。

  胸中还在喘着粗气,顾昀睁着眼睛,只觉背后的剧痛正化作丝丝麻痹,浑身渐渐发寒。

  “将军!”曹让神色焦急,对着他大喊。

  顾昀张张嘴,心仍在跳,视野却开始混沌不清。

  黑暗侵来,身下绵绵的,顾昀觉得力气正在流尽,又觉得似乎正变得轻松。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骑马。

  阳光灿烂,他正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中,肩膀被顾铣用力拍着,耳边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

  恍然间,他又好像回到了那时的氐卢山上,他独自走在山间,对着漆黑的森林,一边疾走一边大吼:“姚馥之……姚馥之……”

  “……你可须说话算数。”一个声音似远似近,如风一般在耳畔拂过……

  春莺啭

  二月的天气,已渐渐宜人。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路旁的积雪消融,露出青草嫩绿的颜色。

  锦衣玉冠的青年骑马走过乡间,细长的璎珞饰在马身,一柄长剑挂在腰间,俊秀的面容高贵而不乏英气,引得田间劳作的乡人注目,几名在路旁采桑的女子亦忘记了做活,满脸倾慕。

  “这莫非是哪家出来踏青的公子?”一人红着脸,啧啧称赞。

  旁边一人想了想,摇头:“这等偏僻乡邑,哪家公子肯千里迢迢来踏青?”

  银铃般的笑声在身后低低传来,青年似未觉察,只将双眼望着前方。

  几棵柳树立在路旁,青翠的枝条掩映着青瓦的檐角。梢头,一杆酒旗高高地挑着,迎风飘荡。

  青年看看那里,也觉得腹中饥饿,待行至酒肆前,他将马栓在柳树上,径自入内。

  店主人满面笑容地上前招呼:“郎君请坐,不知郎君用膳还是饮酒?”

  青年往旁边看了看,挑一处洁净案席坐下,对店主人道:“可有肉?”

  店主人答道:“还有些肉糜。”

  青年颔首:“来些肉糜和米饭,再上二两春酿。”

  店主人答应,朝堂后走去。

  “……乡野之地,虽无胡姬压酒献舞,酒味却是正宗。”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

  青年侧头视去,另一张案席上,三个布衣之人正在饮酒。

  听得此言,正中一人咋咋嘴,摇手道:“甚胡姬,纨绔靡风。若说京城,我出来前可听说了一件大事。”

  “甚事?”另两人忙问。

  “今上将长公主许给了大司马长子,长庆侯顾峻。”

  这话入耳,青年眉梢微微扬起。

  “大司马长子啊……”一人咽下口中的食物,道:“顾氏英杰辈出,先大司马大将军及大司马皆功勋盖世,可要说年轻一辈,还当数武威侯。”

  “武威侯啊!”话音刚落,店主人端着酒食出来,一边呈到青年案上一边满脸自豪地说:“我们武威侯可了不得,羯人、鲜卑都是他赶走的,郡里还特地给他立了祠!”

  三人皆笑了起来。

  未几,先前说话的人重重叹了口气:“可惜天妒英才,零陵一战,大司马与武威侯俱折,大不幸也!”

  “可不是。”旁人接口道:“濮阳王实可杀。”

  “我听说濮阳王是降了?”一人好奇问道。

  “降?”店主人满脸不屑,道:“濮阳王可是武威侯率部生擒的,降的是其子。濮阳王前头才败,他就领百官递了降表,朝廷还封了个大庶长。”

  众人唏嘘一片。

  “这等人,说他作甚,饮酒饮酒!”一人摆手道,拿起酒盏。

  其余二人皆笑,各自举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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