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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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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的某天,为着急事与十弟一道去花冢找到九哥时,又一次站在那座碑前,想起四哥咬牙不让的愤怒表情,碑上的字字句句仿佛暴露了四哥在铁面下藏得深深的那颗心……又看看痴倒在碑前的九哥,一个凌儿的清谈笑容忽然无比清晰地浮现眼前,心中忽然抽动,竟不知心痛为何,连外人都已感动如此,何况他们?这一定就是情了,令人作茧自缚、身不由己,甘心沉沦不治。 八哥曾经背着九哥向我叹息:“我当日为了激将他速速清醒,责骂他以情为借口,不过是掩盖逞强好胜犯下大错而已。或许当日的他,的确如此,但凌儿死后,这情居然变成了真的,不然还会是什么,能这样变了一个人呢?” 九哥的确变了,和从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只是更加阴沉。足以作为九哥变化明证的,就是几年后在良妃薨逝的宫中,毫无预兆地见到凌儿那一次。 凌儿珠圆玉润了些,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神情却没有变,让我震惊的,除了四哥居然违抗圣旨,救活了凌儿,还有九哥看着凌儿从自己手里挣脱走向四哥,只站在原地不动,阴暗里那个酸楚无限的笑容。那还是我以前那个永远不会认输、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肯拱手让人的九哥吗? 看着四哥匆匆带走凌儿后,九哥独自往雨中踽踽而行的萧索背影,只剩下我站在殿前,尚不及消化刚才短短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带给我的震动,只能叹一声冤孽罢了!更觉得这个凌儿,看来注定会成为传奇。 但是太子二次被废了,政局的紧张,让我再次把这原本就与自己不甚相关的事抛到脑后,只是在偶尔灯前月下,诸事的空隙中,会忽然掠过一丝对凌儿前程的关心——她已经卷入这场天家最隐秘也最骇人的风波中,四哥还能怎样保护她? 二哥此次被圈禁,永无再翻身的可能了;大哥圈禁了这几年,几乎已经被遗忘;三哥自从上次出头质证了大哥之后,有些向八哥靠拢,皇上很不喜欢这一点;而八哥,原本就已经很被皇阿玛所忌,这一次召集百官推举,势头锋芒太过,更是险些被捉拿宗人府问罪。我打定主意,梗着脖子为八哥争了一争,相比与我同年的十三哥因牵涉到废太子谋反而被圈禁,伤透了心的皇阿玛这才终于真正注意到了我这个从未卷入哥哥们此前夺位劣迹的“小儿子”。 我喜出望外地掌管了兵部,开始真正花心思、卖力气做起自己的事业来,待到几年之后,西边战事一起,这个大将军的人选,皇阿玛自然第一个想起了我。 就在几年之前,这种一朝得志、朝野瞩目的情景还仅止于梦想,现在要实现了!而且实现得比我的梦想更加完美耀眼!初受圣命,更加留意与四哥、八哥、九哥表明心迹,落实早就商定好的合作保障,无后顾之忧地等待皇阿玛亲送出城。那段日子,每每白天在校场点兵、夜晚与几个得力的心腹幕僚、手下将军在灯下反复研究沙盘,讨论如何驻守、如何调兵。只有在每天睡醒起身的那一刻,才会允许自己独自激动一下,少年时的纸上谈兵,每见豪气干云的诗词,心中不无羡慕:“阵云高、狼烟夜举。朱颜青鬓,拥雕弋西戍”。那种“蜡封夜半传檄,驰骑谕幽并”的战报频传景象,“漠漠孤云未成雨”的西疆风景,“羽箭雕弓,忆呼鹰古垒,截虎平川”的豪兴……男儿正当如此!更何况,最微妙的是,皇阿玛曾经三次御驾亲征,而我的哥哥们,曾上过战场的只有大哥、五哥,大哥在圈禁中自不必说,五哥生性忠厚,根本没有夺位之力。现在皇阿玛托我代他御驾亲征了! 激动中往往想起贾谊《惜誓》中“黄鹄之一举兮,知山川之纡曲,再举兮,睹天地之圜方”。贾生生不逢时,君王“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但我那位千年才出一位的圣君皇阿玛,却识得我。如今我再不用掩盖在长兄们的光芒之下,而要像黄鹄之一举,一飞冲天了,傲视天下了! 头发花白的皇阿玛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交给我的宝剑,是当年他年轻时出征喀尔喀蒙古与准葛尔部所用的尚方宝剑,是一个老父亲热切的信赖与嘱托,接过它,仿佛接过了大清天下的沉重担子,几乎要出口告诉他:皇阿玛放心!您的十四子,足以扛得起大清江山这份基业! 烈烈风起,狼烟滚滚,率大军骑马掠过黄河内外,踏过牧草青青,所过之处卷起数十里黄尘飞扬。亲往巴颜喀拉山脉查勘地形,站在高处,与广阔的蓝天已经非常非常近,那些山头荒芜苍茫,但却裸露着不羁,似乎天生隐含着微微的暴力,能勾动人内心深处的狂放与豪情。回首往东,俯视大清国土,纵然有重任在肩,那一刻,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膨胀到无穷、无穷大…… 凌儿的再次出现,就在这当口儿。像所有传奇一样,她总是在人最出其不意的时候出现,并且带给人最难以想象的故事。 岳钟麒信中说这身怀九龙香袋的神秘女子,姿容绝色,令人不敢逼视。身怀九龙袋出现在草原上,我不做别想,一定是皇姐姐恪靖公主,回头想想有多年不见的这位皇姐姐,少年时记得容貌平常啊,这些整日在外带兵的武人大约少见清秀一点的女子,加之料想是位公主,崇敬之心自然把她美化了吧。 在营中见到她,心情里欢喜与惊异的成分不相上下,她瘦了,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神情依然没有变,但目光更加深蕴慑人,怪不得连岳钟麒这等人物也要“不敢逼视”。 亲眼见她的疲乏与伤痛,便有些不解她到底在隐藏些什么,自然不便问她是如何流落到战场上的,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但我可以替她疗伤。皇阿玛御赐的麻醉药药效极好,她总算能安稳睡一觉了,解开鞋袜,亲眼验看,与她的伤一样触目惊心的,是那把小金锁。 卧龙香袋、“与子偕老”,原来她在极力珍藏的,是四哥最不能为人所知的,心底最深情柔软的部分。又想起每次九哥把玩那亲手镌刻的小玉人儿时,专注惘然的神情,我看来是不会有机会体验他们这般炽烈刻骨的情爱了,但却不法不深感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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