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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掌握着凌儿,就是捏着四哥和九哥的心啊!我手中无异于又多了一重让我安心前方战事,不用担心后方失火的保证。——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会随之牵动到何等地步?当然,我会好好待凌儿,不是卖四哥或九哥的面子,而是因为她本身值得。

  她在我手中的消息迟早会走漏,但我没想到百般防范,还是这么快就让她找到了机会。多少功败垂成的前车之鉴,不是将士不够勇猛,也不是将军不会带兵……就在我之前的色楞为何失败,我再清楚不过,是该和哥哥们摊牌的时候了。

  兄弟几个把话摊开了说也好,我其实更可放心,有大军驻扎在此,没有人能动她。四哥办差这些年,已经十分老成谋国;而八哥受了多次挫折,完全失爱于皇阿玛,轻易不肯再出手;九哥为人办事,其实十分刚强干练,是八哥的好臂膀。若不是深知这场多年前的纠葛,我还真不知道什么能让我有把握拿稳他们。

  九哥送给凌儿的东西到来后,连我也沾光不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原本我的饮食都与身边的将士一道,由大厨房一并供给的,这天吃饭时却注意到一碟色白如雪、平滑软腻的薄片,外形很接近南方人的寻常小食粉皮,只配一点点麻酱油与红尖姜芽,入口清腴无比,才知是鳖的裙边。这种吃法,连我也是第一次,听厨子解释说,江南称鳖为甲鱼,把甲鱼宰杀洗净,入锅微煮,剔取“裙边”,用小镊子将表面一层黑翳镊去,上笼蒸熟,加佐料凉拌,即可上桌,制法并不出奇,只是这么小小一碟,要用好几只鳖,就是在其江南产地,也抵得上平常小民十日家用,何况这等讲究法,也不是仅有银子的富人家就有的风雅。更不用说“鳖不吃死”,要活运到西宁,这花费和心思,就不能以银子来计较了。

  凌儿每天都记得分派一些精致饮食给我。回想起来,越了解凌儿,越能从她身上更多体会到四哥、九哥对她的心情。所以当夜里灯下与她独自相对,握着她的足,听她体贴解颐的言笑晏晏,竟而不愿掩饰某种柔情……

  当最后这一切如过眼云烟,灰飞烟灭时,仿佛三十万大军与眼看就在我手中的江山万里皆成虚无,只剩下她肌肤入手柔滑的那一点温情……

  康熙六十一年再回西宁,一切都变得令天下人如此猜疑不安,凌儿总是想劝慰我,却是暗示我看开些。

  哼……我冷笑。什么都能看开的么?

  带着数骑驰骋旷野,仰望烽火台后的高远天幕,四方风起云动,执剑在手,谁能将这天下拱手让人?谁能?!

  日影西斜,落叶轻飘入襟怀,一整天深秋时光又已耗尽,清扫陵园的老太监正要关门,远远三骑素服侍卫急急打马奔来:“十四爷!十四爷!有圣旨!”

  握着那卷白绢素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雍正,雍正……这么……就驾崩了?”

  “是啊,十四爷。”

  “是他的遗命,还是新皇弘历的意思,要召我回京?”

  “这个……小的们就不知道了,十四爷回了京,皇上必定会召见的,届时您老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再回到京城,郊外草色青黄,天子脚下市井热闹,红尘依旧,无一不是当年意气飞扬之地,触景生情,要强自定一定神,才能认清眼前的宫墙深深,是紫禁城中的哪一处。从前无数次在此随侍皇父身后,听从他老人家谆谆教导的日子,还历历在目。物是人非事事休,真如黄粱一梦……

  穿着孝服的弘历特为在宫中见我,却总有许多话反复思量不知如何开口,上一代人恩怨已了,见他尚属纯孝,又抱着和睦仁孝、怀柔以治天下的心,我没有为难他。

  将八哥、九哥改名“阿其那”、“塞思黑”的圣旨,以及他们在囚禁中死去的朝廷邸报,都曾发给我看过的,如今再想寻其他弟兄,我的十几位手足兄长们,好好活着的,竟只剩下十二哥一个了!活着的还有曾经数年亲睦相处的十哥,弘历拆除高墙,还了他自由,但他早已在圈禁中被逼疯了,拉着我一时哭一时笑,说不上一句正常的言语……

  回到自己早已陌生的王府,身边的老人儿只剩下几个跟着我守陵去的仆役。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我依然时常从梦中惊醒,耳边仿佛还时时听到“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的声音。偶尔想起西疆广阔的蓝天下,凌儿那双似怨而不忍、仿佛会说话却欲言又止的眼睛,依然回肠荡气。

  四哥到底得意了多久?短短十三年还落得一身骂名。我虽只得意了在西边那几年,好在天下知道我的冤屈,后世也会知道,总算不枉了。二哥到底得意了四十年的太子时光,已属不错,只可惜身后难堪……

  随我们兄弟经历了这一路人生流离无常的凌儿,必定能与我一样懂得,尚值得把酒共话……她会躲去哪里?想必是回去了江南,这时节的江南,思鲈鱼寻桂子,江水瑟瑟,景色可堪回味。

  独酌微醺,向南面举杯,一笑抿尽杯中酒。

  谁共我,醉明月?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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