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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从桌上取过一张纸递给他:“我希望人世间多一些幸福,希望阿依朵幸福。所以在告诉皇上之前,想先找你商量一下。”

  就着月光,纸上清清楚楚是阿依朵墨汁淋漓的大字,字如其人:“岳钟麒又被人欺负了,我去帮他”。

  “这是什么?!”胤祥瞪着那几个字。

  “难怪我这段时间老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好久没见到阿依朵了。她身边的大丫头麝儿说,我和皇上在宫里时,她根本没机会,搬到圆明园后,直到今天她才总算把消息带到——可阿依朵已经走了有半个月了,走时只留了这张纸给她,叫她不要让外人觉察,悄悄递给我。”

  胤祥不敢置信地看看那张纸,看看我:“岳钟麒?”

  费了一阵口舌,我才向他解释清楚,阿依朵和岳钟麒之前的“蛛丝马迹”。

  “……按照现在的说法,阿依朵这就算是私奔?”我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喀尔喀蒙古的郡主、大清的公主、原裕亲王的寡妇福晋?和我大清眼下最得用的大将军?列祖列宗啊……”胤祥颓然坐倒,以手抚额,“非得在这时候添乱子……”

  他们只有在最最烦恼的情况下才会叫“列祖列宗”,我小心地问道:“有这么严重吗?虽然现在没天理的世道提倡女人守节,但寡妇改嫁也是可以的啊。”

  胤祥也费了一阵口舌,向我解释清楚:皇帝推行三大改革中,最重要、也是最棘手的“改土归流”正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在川藏云贵等地,很多少数民族的土司酋盟不愿意结束“自治”的逍遥岁月,不惜以武力相抗争,在那些地形恶劣的西部作战,正值盛年又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只有岳钟麒了。上次岳钟麒受伤,正是与西藏一名土司恶战的结果,而修养两个月回到战场后,又遇到云南几个土司的围攻,战况一度紧急,这大约就是阿依朵说的“又被人欺负了”。

  “……何况喀尔喀蒙古各部也才安定不久,搭在一起,就关系整个西边半壁江山的安宁……唉,这些就罢了,最要紧的是,皇上肯定会……”

  “发怒?我也这样想,所以才请你来商议,我们得想法子说服皇上才好啊。”

  胤祥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栏杆扶手,已经陷入郑重的沉思,阴影中的侧面不知何时又瘦了一圈。

  其实我们都明白,眼看边疆重回安定、改革开始正常推行、朝内的不安定因素一一清除,胤禛硬撑多年的那口气,终于有所放松,这时候病倒了,好起来不会太容易。胤祥虽然整天忙着政务,但我知道,让他眉心整日紧锁的是他四哥的病情。朝中事务繁多,能办事的人却很少,连李卫都特意调进京城,临时在军机处帮忙,胤祥还是时不时就得在军机处胡乱熬过一夜,一听说胤禛半夜里有什么不适或风吹草动,他便会冲到养心殿外等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清楚,最坏……最坏,也还有一个“雍正十三年”的期限,我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见他迟迟疑虑,我笑道:“你有没有发现,皇上生病这段时间,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啊?有什么不妥?”他立刻紧张起来。

  “呵呵,不是什么坏事。我是说,皇上倒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想生气就生气,说高兴就高兴,总比从前,一年到头阴阴冷冷的好多了吧?”

  “哦……皇上在你跟前,不是一直这样吗?”胤祥松了一口气,大概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看着我有些尴尬地笑。

  “正是这样,我才发现其中的不同——我猜,皇上这才发现偶尔任性的好处了。比如说,喝药非得我喂不可,不然就百般抵赖,坚持不喝。可怜的人,一辈子都没有放松过一刻……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记忆里,可曾见过他少年时,有过真正像个小孩子的时候?”

  被我这么一问,胤祥望着远方感兴趣地回想了一刻,肯定地说:“没有,四哥好像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想想又笑了,仿佛突然间回到小时候的记忆,挖出了很多让此时的他忍俊不禁的片段,但是慢慢地又敛了笑意,叹道:“我记得的四哥已经十几岁了,但我知道,四哥才几岁,二哥才十几岁的时候,索额图试图谋逆一案中,他们就确有涉及,皇阿玛心里明白,但没有追究。里头具体是怎么回事,连我也不清楚……”

  “所以那又将成为一宗扑朔迷离的历史悬案了。才不到十岁的孩子,已经经历了那样一场深不可测的政变……这么努力,死撑半生,至少他现在终于可以真正放松下来,任性一刻了,这不是好事吗?”

  胤祥没有回答,但我能感受到,他对胤禛这场病的担心已被我缓解不少——因为脸上明明写着欣慰与感叹。

  “所以,现在的皇上应该很容易被我们说服,你就跟我一起去替阿依朵求情吧。”

  “边疆军事,到底不能大意,我想请方先生来斟酌一下。”

  胤祥摆出总理王大臣的政治姿态,我自然不能有什么异议。

  方苞从刚结束的会议中过来,一听完此事,拿着阿依朵写的那张纸,眯着眼乐呵呵笑:“和硕纯訢公主琴心剑胆,见字如见人,有气势!”

  我和胤祥不说话,只盯着他,他才不慌不忙地说:“这样事情若是在民间,寡妇要改嫁,又不是伤天害理,就随她去了。只是他们两位的身份于国事军政大有关碍,拿到朝廷上来讲,就既不占‘理’、也不合‘礼’,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我们太熟悉他的满腹机关了,也不急,紧盯着他只等下文。

  方苞摇摇头,笑道:“但此事,其实不过是个‘情’字,既起于情,想必以‘情’可解。而如今天下,最能动皇上以‘情’的两个人,不是就在微臣眼前吗?”

  “我就知道……”我笑,对胤祥说:“既然事关半壁江山的军事,宜早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吧。”

  “夜深了,皇上劳乏了一天,该歇着了吧?”

  “说服皇上也用不了太久。累了一天,能有人说说话、解解闷也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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