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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有冉小玉参加,犁开山就有了现场办公的意图。冉小玉也突然来了灵感,有了另外的想法。她对犁开山下步调研活动的配合越来越主动。

  她告诉乡里的余书记,要他快速通知狗二在家等犁市长,说这是犁市长点名要见的市人大代表。

  余书记自作聪明,吞吞吐吐地说:"这,这,是不是,冉县长,请狗二回避一下,市人大代表,邻村还有一个。"

  冉小玉说:"这什么,这是犁市长,不是别的领导。你想想,冒这么大的雨,一个大市长深入到最边远的农村,他想听到什么?"

  余书记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但他还是有主心骨的人,跟上级领导汇报的基本原则是报喜不报忧。

  余书记朝冉小玉点点头,迅速下去了。但他在心里已拿定主意,不打算传达冉副县长的指示,也不打算作任何主观引导,哪怕"有什么说什么"的诱导性语言,他也不会多嘴,他只想把狗二客观地通知到就行了。狗二都不通知,这市官不如现管(县官),冉小玉问责下来,他余书记也是难受的,更何况犁市长的意图她冉小玉已揣测得差不多了。

  现在的乡干部都变聪明了,站在下面看上面,站在局外看局内,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在势力相当的派别之间,从来就是墙上一蓬草。这冉小玉、林旺之间,谁轻谁重,他余书记心中还是有数的。至于更高层次的内容,他也不愿再想了,他也够不着那么高的地方。

  下了一天的雨小了下来。红河暴涨一段时间后,没有越过警戒线,就开始消退了。所有的乡干部都松了一口气,红河的天边像一位新娘化了晚妆。

  犁开山一行冒雨来到了罗汉村。当晚,一个小型农民座谈会在覃红和余书记的张罗下,给张寡妇孤独冷落的家带来了热闹的气氛。就像战争年代,村子里来了党代表那种气氛。包干到户后,农民不是不要乡干部了,而是对那些好干部有一种渴求。市长、县长来到罗汉村,村里像炸开了爆米花,过节一样地热闹起来。

  一场春雨下来,寒气逼人。春雨裂石头,不穿袜子裂脚指头。农民对春雨又盼又怕,盼的是春雨贵如油,怕的是下田裂了脚指头。一群农民围坐在张寡妇火塘四周,火塘中的木柴时不时"啪啪"炸出火花。 坐在屋角的两个"络腮胡"在悄声议论:"难怪前几天张家屋后莲花云久绕不散,原来是要天降恩泽呀。你看那市长的五官、面孔像不像观音?好年轻,太年轻了,像个娃儿。"那矮子"络腮胡"正欲说什么,犁开山发话了。 犁开山说:"父老乡亲们,今晚把你们召集起来,我是想听听大家的心里话。这么晚了,天又下雨,你们能来,我很高兴,你们有什么就讲什么,有什么心里话都倒出来。当然,今晚我最想听的,还是大家对治理红河有什么看法。这条河不简单呀,养育着我们祖祖辈辈,但也危害了我们祖祖辈辈,今后我们就应该想办法治服这条性情多变、喜怒无常的红河。"犁开山的声音不高不低,很和善、很亲切,是一种儿子回到家乡的亲切。 屋内一片安静,一堆木柴,架在火坑里,小山似的烧得正旺,火苗跳动着,像无数条舌头,舐着山村的黑夜。有一块木柴,尾部有个虫眼,冒出了一缕淡淡的青烟。几个农民的厚嘴唇上,冒出了浓浓的烟雾,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弥漫了火红色的木板屋。静静的大山里传来了几声韵味悠长的鸟鸣,有鸟鸣春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矮子"络腮胡"开始发言:"犁市长,您是我看到的最大的官。"矮子愣头愣脑冒出这句话,猛地站起身向犁开山行了一个军礼。

  在座的各位哄堂大笑,犁开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矮子继续说:"自从解放以来,听老班子讲,我们这里是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可是,就是山林承包到户以后,红河一路整整齐齐的树木全被老百姓自己砍光了,雨一落下来,就刮地皮,黄土顺山流,土地像没穿衣的'叫花子',浑身刮得都是伤口。特别是近两三年来,红河两岸的田地水冲沙压,已很难垦复。我家的三亩多田摆到红河浪嘴里,咬得只剩簸箕大几块了,去年就靠着几个鸡屁股过日子,那几分田我一个人吃都不够,今年除了几个鸡屁股,养个把猪,我也没有想到其他门路。村上不通路,猪也卖不出个好价钱,过日子难啦。" 一位穿襟布扣衣的农民,穿着一双破半筒靴,用发黄的纸卷起了"喇叭筒",接过矮子的话说:"是呀,这人口在添,土地又不下崽,今年我那几亩地被水刮得皮包骨,不能下种了。再这样下去,过日子就难啦。乡政府号召出门打工,可寻不到好主也难啦。"说着就点燃了"喇叭筒"烟卷。屋角有两位小孩借火光下着"打三棋"。

  屋外有人吹口哨,张寡妇听了就说:"半夜吹你个死,有鬼啵。" 高个子"络腮胡"接着说:"更惨的是,去年'七二三'洪灾,冲去了几十户人家,现在还有五六户无家可归。我家冲走了一头牛,老婆也被冲走,尸都未捞上。我现在寄住在舅舅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双儿女,生活很困难。长湾的石头一家,住在岩屋里,挖野菜吃,拉稀。最近听说吃糠,老娘拉不出,抬到医院里,要动手术,没钱,吃了几餐药,松了几个屁,就又回来了。乡亲们捐给他家的过年米,早就吃完了,迟早是饿死。政府现在给我们都分配有修渠任务,可我们家都没有,哪来的钱修渠,哪还有心思修渠,政府只顾任务,不顾农民死活。"

  犁开山问:"政府没管你们吗?"

  这时,冉小玉忍不住了。她说:"管了的,光我民政部门就是五百多万,不过面是太宽了。"

  高个子"络腮胡"说:"管是管了的,到我们手上的东西还不够吃一餐的。包我们村的武装部长老田,说我们是困难,他也没办法。现在是大乡大镇,他一个武装部长饷钱是两三个月无着落,政府工资都发不出,哪来的钱救济我们这些遭灾的百姓,他说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听人说,田部长到外地帮一个小煤矿老板做生意去了,有时田部长到我们村收点便宜米,就到市场上去做点米生意,以填补家用。听说他小孩读大学,每月花钱好狠。说实在的,我们村这么远,乡政府也不知道村干部在干什么,有的乡干部下来半年以后才到乡政府去一回,领了部分工资,又假装出差而干别的去了,鬼老二晓得。当领导的也学聪明了,睁只眼闭只眼。当然啰,这也难怪他们,他们几年的出差发票全装在口袋里。是半边户的,日子还好过一点,家里种有田地总不会饿死人。"

  高个子"络腮胡"说着就站起来了,眼里蓄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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