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解析的真实历史
作者:芦 笛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旧上海,在黄浦江滚滚不息的浪涛及飘逝的流光碎影中,摇曳着的是上海滩那泛黄的记忆和虚幻的浪漫,是当年那个从十六铺的卑微和嘈杂中跌跌撞撞走出来的“水果月生”。
当他走进真实的历史篇章中时,他叫作杜月笙,那个曾经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于整个旧上海黑社会的黑帮老大杜月笙;而当他步入我们现实的假想中时,他叫宋子豪、小马哥或杀手小庄,当然。他还叫作冯敬尧、丁力以及许文强。
刀枪的血腥和世事的残酷构筑而成的是另一个畅快淋漓的江湖,只是,英雄所负载的所有侠义及传奇都被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面纱。于是,因这隔世的朦胧和沉醉的迷离,英雄的背影以及所有关于英雄的话题便多了一分神秘和探究中的遐想。
其实,所有的影子都只折射在了“海上闻人”杜月笙身上。从十六铺的铺子中间窜来窜去吆喝卖梨的小赤佬摇身一变,成为无限风光招摇过市的流氓老大,使得我们更愿意在一部部的黑帮电影中去重温那想像中的传奇与神话。
神话永远罩离在一圈模糊的光晕中,而传奇也永远只存在于渐行渐远的记忆中,无论你怎样努力去接近那个繁华飘摇的帮派江湖,你看得清英雄礼帽下遮盖着的潇洒俊朗的面孔,却读不懂他眼神中的迷离与忧郁,以及他转身时甩给你的无限的寂寥和伤痛。因此,从来就没有人可以复制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当年在上海滩那翻云覆雨一手遮天的豪气与精彩,即便他叫作宋子豪、小马哥,或是冯敬尧、丁力、许文强。
我们能借以满足好奇心和探究欲望的,也只是尽可能地去接近真实,接近这个亦真亦幻爱恨交织的上海滩,这个精致优雅甚至带着几分艳俗的上海滩;我们能做的也只是透过这些闻人枭雄脸上蒙着的那层面纱,去努力窥探他们的一个眼神、一个琢磨不透的表情以及一个寂寥伤痛的背影。
那些关于杜月笙的传奇
穷苦出身、前呼后拥的气派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魄力,“义”字当先的豪爽,黑帮老人怒不形于色的意味深长,帮派争斗时的狠毒和老辣,黑道白道之间周旋的游刃有余,与法租界探长的权钱交易,和日本人利欲熏心祸国殃民的烟土生意,房地产公司背后不可告人的罪恶勾当,军阀、帮会、租界三位一体的鸦片走私联盟,法租界公董局华董的最高职位对其黑帮身份的洗白,渗透于政治、经济、金融,工商、新闻等全方位的势力范围——这是电视剧《上海滩》中冯敬尧的画像,也是杜月笙最真实的写照。
黑帮电影数十载,几度鼎盛,几度式微,江湖英雄代出,而最像当年那个驰骋于旧中国上海滩的闻人杜月笙的,不是宋子豪、小马哥,也不是许文强,而恰恰就是这个冯敬尧。
杜月笙是胜者,他胜在他始终是处在这个黑吃黑游戏的最高端,别人永远足他手中渺小的棋子,让他拿捏着摩挲着把玩着。黑帮分子跳梁小丑般的表演只有更加拙劣和蹩脚,方显出胜者如此大度与忍让的美德;倭寇异族的侵略与贪婪只有更加肆无忌惮和不知廉耻,才能彰显胜者不动声色的稳健,以及掩饰得更为深厚和隐秘的阴暗与老辣。
杜月笙原本只不过是旧上海浦东高桥臭河沟中苟活着的一只泥鳅,不甘于人下的他反而比那些遗老阔少们更为懂得用穷苦与艰辛作为修行的全部资本。于是,一干年之后,他化身为鲤;再一千年后,他终于可以跳龙门了。那一刻,在高桥杜氏祠堂盛大的宴会场所和权贵军阀的阿谀奉承中,他显得如此风光和招摇,然而他的心里却清楚地描画着另一种战战兢兢与虔诚执著的表情。躺在上海华格臬路216号杜公馆的这家主人意味深长地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杜月笙的成功是黑社会游戏规则的成功,是杜氏规则的成功。在那个秩序混乱是非颠倒的年代,杜月笙制定的规则就是上海滩的最高法令,租界的洋人就是他最亲密的帮凶,而警界和巡捕房也不过是一群披着执法外衣的帮会啰嗦而已。在这个规则体系之中,权力可以战胜正义,金钱可以打点良知,骁勇可以摔破辈分,赌博可以赢得前程。当规则制订的最高权力最终旁落到这个当年毕恭毕敬地给自己拎包的小赤佬手中时,上海滩赫赫有名的法租界华探督察长黄金荣或许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被众人千叩万拜的这个“老头子”的座位,有一天会改姓杜?从高桥镇到十六铺,从十六铺到黄公馆,又从黄公馆到杜公馆,杜月笙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完成了从一个水果小贩到一代闻人大亨的蜕变。
杜月笙能笑到最后,那是因为他比黄金荣更深刻地参透到了规则的最深要义,所以,他知道用豪爽和义气去笼络兄弟,用散金碎银来收买人心,以忍辱负重来铺通攀爬之路,以烟馆鸦片来独食经济暴利,靠官商勾结来巩固权钱地基,与异邦勾结来牵制帮会纷争。甚至在革命的风雷之声霹雳四起时,当已近80高龄的黄金荣仍抱着年迈之躯抖抖缩缩地居于上海滩时,杜月笙却能审时度势并义无反顾地跳出规则的诱惑之外,倾其财力改头换面成为一个抗日爱国的正义形象,以寻求新的规则及新的意识形态下的庇护。
所以,冯敬尧永远也活不出杜月笙的精彩,他只活到了杜老头子前半生的皮毛——那些在人们的遐想中永远前呼后拥一手遮天的皮毛。当许文强的枪指着他脑袋的时候,不管胸怀家仇国恨的许最终是否扣动扳机,冯敬尧的时代都已经结束了,或者留给他的后任丁力去收拾残局,或者从此宣告上海滩黑社会及帮会势力的全部终结。冯敬尧仅仅复原了杜月笙一生中“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尺五乏”的辉煌片段,而那些关于杜月笙充当“蒋介石的夜壶”的笑谈,充当国民党政府的打手疯狂镇压工人运动的残暴故事,还有关于他在“八·一三淞沪抗战”中用人力物力财力全面支持淞沪战场上的十九路军的爱国传奇,以及他振臂呐喊征募救国捐助的爱国壮举,终将隐身于一袭长袍里的黑社会老大的威严与流氓形象变成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而任由后人评说。
杜月笙,用自己的传奇与神话编织着上海滩的迷幻与奢靡。他是旧上海滩势力最大的黑帮头子,也是上海市各界抗敌委员会的负责人、上海党政统一工作委员会的主任委员,他是蒋介石北伐政府残酷镇压工人革命运动的最大帮凶,也是对蒋介石抗战政策最坚决的支持者,他是帮助日本人用鸦片政策打造中国东亚病夫屈辱形象的可耻卖国贼,也是抗日战争时期在上海和香港支援抗战的最重要的一个民间代表;他是蒋介石国民政府豢养的一只鹰犬,也是蒋介石用完了又嫌臭而被扔到床底下的“夜壶”;他是阴谋暗杀共产党工人领袖的流氓刽子手,也是保护潘汉年等中共地下党员的爱国志士……
杜月笙无疑是旧中国上海滩一个最富有争议的传奇人物,大半个世纪以来,历史给予他的评价和定论,总是因着种种价值评判体系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冲突,以及他自身含混芜杂纷繁多变的行为性格所造成的解读隔阂,而将历史最真实的一面永远地阻隔在了我们的视野之外。他给后人留下了更多的悬疑和思考,让那些后来者在对历史情境一次次的蓄意模仿和天马行空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