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传统“乌托邦”
作者:曾纪鑫
正如真理与谬误只有一步之差,圣人与小丑、圣人与罪人其实也只有一步之遥。如果说戊戌维新受挫,康有为的出逃尚有一种激荡人心的悲壮刚烈之感,那么于张勋复辟闹剧草草收场中的溜之大吉,则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逆历史潮流而行,就连得意门生梁启超也不得不站出来反对他,康有为自然是气得半死。于是师生失和,分道扬镳,相得益彰的“康梁”并称,在一段时间内变成了互为政敌的“康梁”反目。
言行不一,成败毁誉集于一身
当然,无论后期行为显得多么可笑,康有为也足以称得上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改革家、教育家。他所坚持的尊孔复古、君主立宪,我们也不能简单地视为顽固反动,应从他一生的理想追求、思想脉络中加以理解。他托古改制,有借用孔子的功利主义味道,但其态度是真诚的,对孔子本人是虔敬的,对儒教也是信奉不贰的。从《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到成立孔教会、以定孔教为国教,是其思想向一种特定方向掘进、发展的结果。封建政体、传统思想在革命的暴风骤雨中受到摧枯拉朽的打击,原有的秩序不复存在,新的伦理规范没有形成,人们在一种无所皈依的思想迷惘中行为失控。社会动荡不安,康有为所做的,便是重拾孔子,恢复旧的道德秩序。他的失误在于忽略了社会的前进还有另外一种选择,那就是创造建设新的社会规范。以他渊博的学识、深刻的认识、广泛的影响,完全可以致力于后者,然而,他却“驾轻就熟”地顺着自己思想的发展轨迹,选择了尊孔复古。
无论是立功,还是立言、立德,康有为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以立功而论,他一辈子最为轰轰烈烈的维新变法事业归于失败,君主立宪变成梦想,复兴孔教破产。就立言来看,《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缺少学术价值,主观臆断的色彩相当浓厚,不少证据、资料看似有理有据,实则缺乏严密的学理基础,经不起考究与推敲,刚出版就遭到学术界的非难与批驳,两书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当时的现实政治意义;而《大同书》就其整个体系而言,带有明显的空想性质,大同社会只是一种思想的演绎,一种理论的展示,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在人类实现的乌托邦。从立德而言,康有为想将自己打扮成一名圣人,结果文过饰非,制假售假,适得其反,常为人所诟病,史学家大多不相信康有为自己的陈述,认为他有“倒填年月的毛病”。此外,他的一些言行常常自相矛盾,授人以柄:他提倡众生平等,晚年却使用奴婢数十人;他赞美西方的一夫一妻制,却5次纳妾,6次做新郎,他口称戒杀,却每天吃肉;他喜欢西学西器,而礼俗器物语言皆以中国为主;他歌颂民主政体,而专行君主立宪;他宣传世界大同,却事事以中国为核心;他学习信奉西方的自然科学,比如在桂林讲学时突遇雷电风雨,便临时改变教学内容,从声学、光学、电学的原理原则,为学生现场讲解宇宙自然现象,破除雷公电母之类的迷信思想,但又非常迷信天命、风水、扶乩、占卜之类的“国粹”,以为人的一生皆由上苍安排,比如对戊戌之变的死里逃生,就曾言道:“身冒十一死,思以救中国,而竟不死,岂非天哉!”
纵观康有为的一生,虽然总在失败的打击中挣扎沉浮,且有过两次小丑之举,但他并非近代历史的悲剧性人物。梁启超曾评价康有为道:“若夫他人有著二十世纪新中国史者,吾知其开卷第一叶,必称述先生之精神事业,以为社会原动力之所自始。”又说:“世人无论如何诋先生,罪先生,敌先生,而先生固众目之的也,现今之原动力也,将来之导师也……中国不患无将来百千万亿之大政治家、大外交家、大哲学家、大教育家,而不可无前此一自信家、冒险家、理想家之康南海。”其实,康有为更多的,是唤醒了中华民族的自信,促成了晚清政治的改革,抒发了世界大同的理想,激发了人类的高贵情愫,描绘了传统乌托邦的美妙图景。他既有维新变法的实践,也有传统保守的顽固;既有西方民主的启蒙,又有封建专制的愚昧,既有圣人的气势,又有庸人的流俗;既有天理的纯粹,也有人欲的泛滥……他是一个失败的改革家、守旧的政治家、空想的哲学家、独特的思想家、成功的教育家,一句话,康有为集成败毁誉于一身,是一位悲剧与喜剧兼而有之的正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