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上访
作者:胡雪梅
八、血浓于水
听说李鸿要回家,父亲李天明推辞了一个重要会议,早早地等在家里,母亲则亲自下厨做饭。李鸿迈进家门时,母亲一下子抱住他,从上摸到下,生怕他在外面少了一根毛发。母亲说:“妈给你介绍了一个女朋友,那姑娘很温顺,你要相信妈妈的眼光。”
李鸿无奈地点点头。
李天明走过去,拍着李鸿的肩说:“小子,很会炒作嘛!比你老子强。”
李鸿勉强笑了一下。丰盛的饭菜摆上了桌,李天明夫妇把儿子回家看得跟过年一样隆重。望着长大成人的儿子,夫妇俩打心眼儿里喜欢。
当天晚上,母亲就把王晶接来了,那是一个温柔敦厚的女孩。李鸿的命运又将再一次被改写,他将在父亲的帮助下,成为最年轻的县长,还将在母亲的撮合下成为副省长的女婿,他的进步离不开养父母,他的婚姻也离不开养父母。副省长家的千金,不可能成为流浪汉和杀人犯的儿媳妇。如果没有父亲李天明的地位,他不可能与副省长的女儿发展感情,况且,他的情感也同样让他不能舍弃养父母。他不能让他们受到一点儿伤害和委屈,因为有了他,他们没有再生育自己的孩子,把所有的爱全都给了他。
李鸿思来想去,只得放弃了认亲的打算。
回到县城,县里召开了两会工作筹备会。李鸿马上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李天明。李天明叫他稳重、稳住,只做不说。
李鸿更加勤奋地工作。这天,他刚刚处理完一个民工上访案件,张富贵又找来了,说:“李副县长,我……我还是要上访!”
刚刚经历了一场风雨,气温下降,可张富贵穿得很单薄,冷得瑟瑟发抖。李鸿赶紧把他让进办公室,泡上最好的茶,温和地说:“快下班了,我请你吃饭。你儿子的事,梁队长还在帮你找。”
张富贵突然推开茶杯,呜呜地哭了起来:“梁队长说,他找到旋子了,我的旋子……我永远也难见到了!”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旋子被人带去了美国。”
李鸿愣了两秒钟,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梁海涛的用意,他最好的朋友已经断了他认亲的路。李鸿难过地背过脸去,办公室里回荡着张富贵苍凉的哭泣声。
李鸿说:“梁队长有证据吗?”
张富贵从包里摸出一个信封,哭着递给李鸿:“这是梁队长给我的,是从青城公安局的档案馆里找到的,是旋子的收养证明,还有护照。美国那么远,我再也找不到我的旋子了。”张富贵老泪纵横。
李鸿接过证明。这是梁海涛为了让他的亲生父亲不再寻找旋子特意弄来的假证明和假护照,而这两样东西又能证明旋子活着,让余春兰放弃杀人的念头。李鸿暗自感谢梁海涛的良苦用心。
李鸿劝说:“孩子活着,这是好事啊!你的……妻子也不会再杀人了。”
张富贵一下子跪在李鸿面前,求助似的说:“李副县长,你叫政府资助我一点儿钱吧,我要去美国找旋子。我把上次你给我的东西全卖了,只卖了一点儿钱,我要去美国找旋子!”
李鸿强忍着泪水,扶起了张富贵,说:“孩子活着,他在美国一定过得很好,你完全可以放心,不必……再找了!”
张富贵哭得像个孩子,李鸿就势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父亲在他怀里战栗着,哭泣着,他试着摸了摸父亲的肩头,父亲的后背,父亲花白的头发。父亲真实地贴着他的身体,父亲的气味、父亲的体温,亲切而又遥远,那看不见的血缘由远而近,由浅及深地渗透着,将儿子与父亲黏为一体。李鸿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父亲的背上。因怕父亲发现,李鸿擦干泪,平静地说:“你年纪大了,别哭坏了身子,我叫梁队长去监狱给你的……妻子办个保外就医,以后,你们两人住在一起,等着旋子回来找……你们。”
张富贵听到此话,又要下跪,李鸿紧紧地将他抱住了。
这一次,李鸿把张富贵带到外面的一个餐馆吃饭。风雨正急,父亲穿得极少,李鸿摸摸自己的羊毛衫,好几次,他都想脱下来穿在父亲身上,可是还是没有勇气。他为亲生父亲要了满满一桌子菜,说:“你要把这些菜都吃完了,我才放你走!”
张富贵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菜,举筷却咽不下去,说:“李副县长,你对我这么好,你真是人民的好官!”
李鸿低着头,不敢看他,答不上话来。
张富贵说:“这些年我找旋子花的钱,足够去几趟美国了,如果早点儿知道旋子在美国,我老婆也不会杀人。现在,知道旋子的下落竟然比找旋子还要伤心,旋子既然活着,他一定会回来,等他看到母亲坐牢,父亲成了乞丐,他怎么认下我们?”
李鸿的泪水涌了出来,张富贵吓住了:“李副县长,你怎么了?”
“没什么,好辣!我呛住了。”李鸿极力掩饰着……
送走张富贵,李鸿马上找到了梁海涛,说:“谢谢你的好意。”说着,他掏出一沓钱,“请你帮我给张富贵……父亲……买些生活用品,告诉他不要妄想去美国。另外,你找找关系,去监狱办个保外就医,把……她放回来,让他们在家等着,旋子终有一天会回家。”
梁海涛说:“对不起,你的亲生父亲天天找我,在刑警队吵闹,提根麻绳要上吊。我实在想不出办法了,只好说你去了美国,骗骗他。保外就医的事情我去办。两会就快召开了,前途重要,你安心工作吧!”
安顿了父亲,李鸿心中因不能认亲带来的负罪感消除了一些,可是对亲生母亲的负罪感却越来越深。他对梁海涛说:“下次,你去监狱时带上我,我想见……她!”
梁海涛点点头,说:“好,我一定尽快安排。”
有了梁海涛的帮助,李鸿十分顺利地坐在接见室里等着余春兰。随着“余春兰,接见”的声音落下,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那声音细碎、拖沓,李鸿的心不禁怦怦乱跳。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玻璃窗,窗户明亮干净,他仍然用手把面前的玻璃擦了几下,等待着那个脚步声一点点儿地靠近。
良久,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满头白发,满脸苍白,满目怨恨。她望了一眼李鸿,低下了头。李鸿欠起了身子,他想跟母亲打个比较隆重的招呼,可母亲没有兴趣看他第二眼。母亲显然没有认出自己的儿子。
李鸿坐下来。透过玻璃窗,他清晰地看见母亲的脸,觉得自己长得非常像母亲。母亲的白发是微卷的,他的也是;母亲的眼睛很大而且是单眼皮,他也是;母亲的嘴角微微上翘,他也是。李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母亲,十月怀胎,三年养育,二十四年的寻找,二十四年的仇恨,二十四年的期盼,二十四年的牢狱生活,这就是母亲为旋子付出的一切!李鸿深情地望着母亲,他对自己说,只要此刻母亲认出他来,他便什么都不要了,他要认自己的母亲!
可是,早已习惯了低着头的余春兰,此时仍旧低着头。
李鸿望着余春兰说:“我是……县政府的代表,专程来看……您的。”
余春兰略抬了一下头,接着又低下去,说:“谢谢政府宽大处理。”
“您现在身体……好吗?”李鸿小心翼翼地问。
余春兰说:“我有严重的心脏病、抑郁症,谢谢政府帮助我办保外就医。”
李鸿说:“监狱已经同意了,正在申报。希望您安心改造,等手续办完了,就让……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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