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上访

作者:胡雪梅



富贵成了中学的王牌数学老师;余春兰年纪轻轻的就成为医院里的外科“一把刀”。夫妻两人前途无量。
  婚后第二年,他们生下了爱情结晶——儿子张陌阳,也就是他们的旋子。一家人幸福美满,其乐融融。旋子满三岁时,夫妻俩请来亲戚朋友给孩子办了生日宴。那天,旋子太兴奋了,玩得浑身是汗,不料脱了衣服后却受了凉。当天晚上,旋子发起了高烧。不巧的是,余春兰因遇到一个紧急的手术,到医院加班去了,张富贵只好一个人把生病的旋子带到余春兰所在的医院看病。
  经过医生的问诊、开药后,张富贵把旋子放在急诊室门口的凳子上,叮嘱他不要乱跑,然后自己去药房取药。从旋子坐的地方到药房,仅仅相距二十多米。张富贵大约去了8分钟,等他回来时,旋子不见了。
  张富贵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余春兰做完手术后,接走了旋子。他找到余春兰的办公室,得知她还在做手术。张富贵的第二个反应是,旋子自己玩去了。因为旋子经常随妈妈出入医院,对医院的环境十分熟悉。可张富贵急急忙忙上上下下地找了个遍,都没看见旋子。医院里的人都认识旋子,可是都说没看见他。张富贵急了,奔出医院大门,只见车水马龙,不远处的316国道上,车来车往,他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张富贵一口气跑到路边的车站,发现车是招手就停的,如果有人拐走了旋子,这一刻,就算他赶来了,也追不上了。
  张富贵一路哭着跑回了医院,余春兰的手术还没有结束。张富贵发动医院里的一些人帮忙搜了个遍,厕所、花园、医院里的各种柜子与大仪器后面,甚至连太平间都搜过了,就是没找到旋子。
  丢了旋子,张富贵当即赶到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说孩子失踪不到24小时,不能立案,还说也许是孩子出去玩了,就算走丢了,也许会有好心人送回来。张富贵盼着民警的话是对的。等余春兰做完手术出来时,得知旋子失踪后,又累又急的她,当即晕倒在手术室外。
  在旋子失踪的第一个24小时,张富贵夫妇分头行动。张富贵骑着自行车,余春兰靠着两条腿,两人找遍了城区的大街小巷,从日出找到日落,从一条街找到另一个巷,都毫无收获。余春兰失望地回到家时,脚上的鞋早就跑掉了,赤着的脚底血肉模糊。
  第二个24小时到来了。张富贵又报了案,请求派出所立案侦查。派出所说,除非提供线索,指明方向,他们才能去找,否则他们无能为力。张富贵从派出所出来,放眼一望,大千世界,人海茫茫,他找不到方向。他哭着跑回来,余春兰又急得晕倒了。
  全医院的人,全中学的人,都出动了,几乎把整个县城翻了一遍,可是旋子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地面上找不到了,人们怀疑旋子掉进了护城河,纷纷借来渔网到河里去捞。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余春兰,拔掉吊瓶,赶到护城河畔,死死地拉着渔网,不让好心的人们捞旋子,她不相信旋子掉进了护城河,大声叫道:“我的旋子活着,我的旋子活着!”
  很长时间,派出所一直在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只要有有关孩子的消息,都会立即告诉张富贵,但是没有可靠的消息。夫妻俩在城里贴满了寻人启事,电线杆上、商场门口、汽车上……都贴上了旋子的照片。那几个月,从县城到镇上再到乡里,寻找旋子的启事比“牛皮癣”还多,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个叫张陌阳的小男孩失踪了。
  两个月之后,旋子毫无消息,派出所那边也没有一点儿线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派出所民警分析,孩子十有八九不在本城,可能被人卖到了异乡。张富贵和余春兰齐刷刷地跪在民警面前:“求求你们,给我们立案,去找旋子吧!”派出所拒绝了,因为没有线索,不能盲目出警去找。
  从这时起,张富贵夫妇就踏上了漫漫上访路,到县政府去上访,要求公安部门立案寻找旋子。但是他们的要求都没有结果。
  半年后,人们渐渐淡忘了旋子。张富贵夫妇拿出所有积蓄,开始到外地去寻找。哪怕是大海捞针,他们也要将他们的旋子捞回来。他们印刷了大量的寻人启事,沿着出县城的交通线路,一站站地张贴,先前攒下的几万元钱,全变成了贴在车站、旅店的寻人启事。但旋子真如掉进大海里的一根针,始终没有打捞出来。他们简直不敢想象,难道旋子真的已不在人世了?
  
  二、醉翁之意
  
  张富贵对李副县长讲述上访经过时,墙上的挂钟响了,打断了他的话,原来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信访办的一个大个子干部不耐烦地说:“李副县长,老张找孩子这事我们都清楚,他就是要叫公安局立案侦查。但这事我们与公安部门协商过了,公安局的说没有立案侦查的先例,也不可能立案侦查,如果他们知道了孩子的下落,公安部门可以帮他们解救回来。但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孩子的下落,何况孩子现在已经27岁了。”
  话音刚落,张富贵便破口大骂起来:“你妈的,你不是人,你们要是早帮我找,我的旋子早就找到了,要等到他27岁吗?”
  大个子干部冲上去:“张钉子,闭上你的臭嘴,你要不是来上访的,我打烂你的嘴!”
  张富贵毫不示弱,把脸凑上去:“你打呀!打呀!我张钉子现在只有半条命,找不到儿子,你们不打死老子,老子就吊死在你们县政府的大门口!”
  “张钉子,亏你还是个老师,你哪像个有文化的人?”一个女干部指责道。
  “老子没文化,老子就知道一点儿,没有旋子,再多的文化也白搭!有本事拿你的儿子去换点儿文化!”
  说完,张富贵冲上去就要与人拉扯起来。李鸿拦住了信访干部,严肃地说:“群众有难处求我们,我们能不能解决是另外一回事,但起码要维护干部的形象。”他转而对张富贵说:“老张,你不要生气,他们工作忙,压力大。我看这样吧,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我请你吃饭吧,也没什么好吃的,就是到食堂吃个便饭。”
  张富贵找到个台阶下,眼睛一亮,副县长请他吃饭,这还是头一回,他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李副县长,讨好地说:“李副县长真是大好人,谢谢李副县长!”
  李鸿带着张富贵往食堂走去。
  食堂离信访办并不远,闻得到饭菜的香味。能到食堂坐下来吃一餐饭,张富贵很是兴奋。寻找旋子24年来,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无赖、乞丐、盲流、杀人犯的家属,已成了他的代号,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了。信访办的人叫他“张钉子”;他多年前曾就职的学校。为了照顾他,每月定时给他开几百元的生活费,叫他“张乞丐”;他到派出所要求立案找旋子,和一拨拨民警吵了24年,他们叫他“张扯皮”;过去的老街坊们叫他“张可怜”;甚至他曾经教过的学生,都不好意思再张口叫他一声老师,而是叫他“张那个”……今日有李副县长请他吃饭,他似乎又找到了做人的尊严。李副县长走得很快,张富贵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欢天喜地的,像主人领着一只撒欢的小狗。
  食堂就餐的人很多,李副县长的客人自然引得很多人好奇。人们发现,李副县长的客人,竟是上访钉子户张富贵。这个难缠的主儿,24年来,在县政府门口打架骂阵是家常便饭,此时却老老实实地跟在李副县长身后,

[1]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