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仇誓

作者:江济华




  一场变故,几经人间沉浮
  一桩旧案,铸就热血传奇
  
  抗战胜利后的大武汉,1947年夏日的某天,一群美国军官在今龙王庙江段游泳,其中一名叫威森·罗尔斯的少校突然于滔滔江水中失去踪影。武汉警备司令部和汉口警察局受命调查这一离奇的水下失踪案。
  这一事件经现场人传开,立即被江城各大小报纸炒得沸沸扬扬,市民们翘首期盼水落石出,此案最终却不了了之,很快被尘世湮灭。
  半个世纪后的一天,在汉口长江大酒店大堂内,两位耄耋老人的重逢,使这一段尘封的历史终于重见天日。
  
  一、祸从天降
  
  1946年深秋,正在江南武汉大学读书的叶中达,这天突然接到家人传来的口谕,让他速速回家。不知就里的他还没进家门,就被母亲堵在了巷口。从母亲口中获悉了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嫂子于欣怡刚刚产下一个金发碧眼的杂种!
  叶氏自清代中叶形成一个大家族,到了叶显彰这一辈,其产业已占据汉口半壁江山,声名显赫。
  叶显彰纳有二房,大奶奶婚后三年才产子叶中兴,叶中达则是二奶奶所生。叶中兴长弟五岁,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颇有儒雅风度,在武汉大学出任国文副教授。其妻于欣怡出身名门,毕业于著名的武昌女子师范学校,美丽聪慧,光彩照人,被誉为“江南一枝花”。小两口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和谐美满。
  只可惜,于欣怡嫁入叶家四年一直未孕,盼孙心切的叶显彰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今年春上的一天,叶中兴忐忑不安地禀报父亲,媳妇终于怀上叶家血脉了。叶显彰大喜过望,便让儿媳辞去公职,在家安心养胎。昨夜,于欣怡突然喊痛,被急送医院,怎料生下一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儿!叶显彰的震怒程度可想而知。
  叶中达随母亲进了父亲的书房,就见哥嫂双双匍匐在地,嫂子正泣不成声地述说年后遭一美军军官掳掠强暴的经过,恳请公公不要将她逐离叶府。
  于欣怡在医院产下异种的消息在第一时间报知叶显彰后,他立即命人重金打点了所有知情人员,并将混血婴儿当场溺毙,不惜任何代价保住叶家在大武汉的名声。
  对叶中兴夫妇的强暴之说,叶显彰根本不信:难道夫妇俩长达四年的婚姻生活竟然抵不过一次“偶然”的强暴?定是崇尚西化的于欣怡与洋夷长久私通才有此孽种。
  叶中达虽心存疑虑,但他始终不相信,温婉贤达的嫂子会与洋夷做下这种为人所不齿之事。可叶显彰主意已决,岂容得令家族蒙羞的“荡妇”在叶府继续招摇。当夜,叶中达陪同哥嫂离府,找到一家较僻静的小旅店安顿好嫂子。
  叶中达不忍目睹哥嫂相拥抱头痛哭的情景,出门给他俩买夜宵。当他返回时,身后的伙计送上两碗哥嫂最喜欢吃的汤圆。哪知他俩如同见了鬼魅一般,叶中兴挥手打翻伙计手中的碗,哀号一声冲出屋子。
  屋内只剩下叔嫂二人。一段难堪的沉默后,于欣怡断断续续向小叔子泣诉了那个令她蒙羞的夜晚。叶中达方知出事当晚,那一场飞来横祸便源自一碗汤圆。
  那是阴历年后一个寒意料峭的夜晚,叶中兴夫妇去民众乐园看了夜戏回府。两人一路低声吟唱着戏文,兴趣盎然地走进府前的小巷,于欣怡突然想要吃巷口对面一家汤圆店的汤圆,叶中兴欣然返身去买,她便一人哼着小曲慢慢往家里走去。
  突然,一辆美式吉普呼啸着在于欣怡身边急刹而停,一只长臂伸了过来,掳住她强行向车上拽去,她刚要张口呼喊,一记重拳砸在脑袋上令她晕厥,吉普车载着她飞驰而去。
  买了汤圆正往回走的叶中兴刚进巷口,恰与一辆急驶的吉普车相向而过,他怎知妻子竟会在上面!回到家的叶中兴,从门房嘴里得知妻子并未返家,情知不妙,立刻联想到刚与他擦身而过的美式吉普。他不敢惊动父亲,马上通知了几位朋友,其中就有在汉口警察局当差的一个名叫焦子建的远亲。焦子建接讯赶到,经详细询问,预感于欣怡是被胡作非为的美军军官掳掠去了,立即安排下去。
  凌晨三时,守在电话机旁的叶中兴忽听府外隐隐传来汽车刹车声,忙奔出府去看动静,却在巷口的暗影里发现妻子正伏地饮泣,惊悸与羞辱写满她的脸庞。
  于欣怡回忆,她醒来时已身在一间陌生屋子的床上,一个胸部长满毛的美军军官正一边脱着衣服,一边叽里呱啦地说着洋文,两眼放射着淫秽之光。于欣怡懂英文,她这才明白,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劫色。不待她张口怒斥,一个铁塔般的躯体向她压来,娇弱的她千般挣扎,却已无力回天,终遭凌辱。
  “这禽兽竟还要强留我过夜,我便用英文怒斥他,若再敢侵犯,我宁愿死在他面前。”于欣怡满面戚色。
  这名美军军官享受美色之后,也恐这大美人以死抗争,事情暴露。迫不得已,只得蒙了她的眼,把她送到叶府附近扔下。
  听了爱妻屈辱的泣诉,怒火中烧的叶中兴恨不能撞墙而死。他守在身心俱疲的妻子身旁,陷入了一种心如刀绞的痛苦与矛盾中。当朝霞射进房间时,于欣怡从昏睡中醒来,发现丈夫一夜间竟憔悴了许多。她强挣起身子,要他陪自己去警察局报案。
  叶中兴万般痛楚地摇摇头,于欣怡惊骇地听到了此刻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叶中兴说:“欣怡,你知道那美军军官姓甚名谁吗?更无法指证受害所在地。且丢开这些,你再想想,警察局敢受理这样一桩涉外案吗?刚才子建来过了,这种事涉美国人的案子连警察局长也不敢过问。再说回来,我父亲他……他能容忍儿媳被洋鬼子强暴的奇耻大辱吗?一旦案子没破却闹得满城风雨,我们叶家何以在汉口立足?”
  他没有再说下去,潜台词却显而易见。
  于欣怡一介女流,虽是受了些西化影响的文化人,但在封建传统的中国,一个女人的贞洁意味着什么,她又何尝不知,更何况凌辱她的是一洋鬼子。叶中兴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他会一如既往地爱她,呵护她,永不嫌弃。旧时的中国,一个女子遭此大不幸,有夫如此,她还要如何?
  
  二、立志除贼
  
  于欣怡被逐,开始几天,叶中兴还能瞒着父亲去探望,终于有一天被叶显彰发现。叶显彰铁了心让儿子休妻,又采取了一系列手段控制他。如此,叶中兴再难与妻子相聚,两下里痛苦不堪之至。
  作为叶家儿媳,于欣怡算是公众人物,不宜久居旅店。几经周折,叶中达在汉口北部的永和街觅得一处闲房,总算把嫂子安顿下来。如果不是丈夫的承诺和小叔子的体恤维系着于欣怡一颗破碎的心,她是断不会在这伤心之地再盘桓下去的。
  搬进去的第二天,叔嫂间又有一次长谈。叶中达让嫂子详尽描述那名美军军官的相貌特征。于欣怡从他的眉宇间感觉到,他的嫉恶如仇和刚烈与丈夫的懦弱截然相反。他的血气方刚,他的宁折不弯,让他咽不下这口气,他要找这洋淫贼算账。
  “达弟,这于我太勉为其难了,以我当时的境遇和心情,怎会刻意去记他的模样?除了恐惧和厌恶,我恨不能有把刀扎死自己,你就不要逼我了。”于欣怡痛苦难当地说。
  “不,嫂子,我不是逼你,而是要替你讨一个公道,也是要让那美国佬知道,中国人不是任由他们屠戮的。”经过循循善诱,叶中达最终知悉,那美军军官是名少校,他的胸骨正中有个肉瘤,瘤上有一撮黄毛。
  临走前,叶中达嘴唇嚅动欲言却止,于欣怡便说:“达弟,事已至此,你没什么不可以向嫂子开口的,想了解什么你问吧。”
  叶中达目光犀利直射她的眼底:“其实,这也是父亲耿耿于怀的。为什么仅有这一次,竟然……”
  于欣怡避开他咄咄不可对视的目光,良久,长嘘一口气说:“达弟,你还是去问你哥吧!”
  叶中达这才意识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从于欣怡万般苦楚且又无奈的神情上,他觉出她一直忍受着某种不可与人言说的隐情折磨。
  叶中兴这段日子过得不比妻子好。才几天的时间,他由一个气宇轩昂的俊美青年一下蜕变为气色晦暗的病者一般,一种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控制了他的心灵。但囿于父亲的严苛,他不敢去看望正陷入水深火热中的他深爱亦深负的妻子。只能每每于夜深人静之时,流连于府内的后花园长久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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