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侨居哈尔滨的吟唱班领唱

作者:[俄罗斯]加莉娜·达尼埃尔耶夫娜·克里莫娃




  译:索夫
  
  加莉娜•达尼埃尔耶夫娜•克里莫娃生于莫斯科,1972年毕业于国立列宁莫斯科师范学院地理——生物学系。1990年进入高尔基文学院,师从叶•维诺库罗夫。她的作品包括《俄罗斯的自由诗选集》(1990),诗集《留局待取》(1994)、《直接话语》(1998)、《空气中的笔记》(2002)、《北方——南方》(2004),还曾编选《莫斯科缪斯1799-1977》(1998)、《莫斯科缪斯17世纪——21世纪》(2004)等。现任俄罗斯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主编,《各民族友谊》杂志诗歌编辑部主任,居住在莫斯科。
  
  
  在哈尔滨发生的一切——我认为是奇迹!
  只有命运之神能够馈赠这样的礼物。
  我从哈尔滨回到北京与俄罗斯作家代表一起继续参观访问,回京的第二天,著名作家弗•沃伊诺维奇半真半假地说:“令人震惊的故事!把这个情节卖掉吧……”
  女作家维•托克列娃则建议:“我们写一个电影脚本吧……”
  我的朋友们对这一奇迹都感到震惊激动不已。莫斯科几家出版社提出发表短篇小说《侨居哈尔滨的吟唱班领唱》(这是我发表的第一篇小说),而我选中了《大陆》杂志。
  我的亲戚们则更加激动,他们从以色列寄来了家人的旧照片,现寄给你们。妈妈不住嘴地叨念:“可惜,你爸爸没有活到今天……”
  在保加利亚,人们知道我是诗人,我的这个短篇立刻被译成保加利亚文发表。来自哈尔滨的社会科学院的学者们对此也很感兴趣,他们与我在莫斯科相见,他们是来参加学术会议的,这是在小说发表三个月后的事,这次会见非常有趣,是非官方性质,我把这篇小说稿和若干家庭照片给了他们,他们赠送给我关于哈尔滨犹太人历史和文化的精美画册。
  我曾游历过世界很多地方,但只有中国对我尤为亲近,因为,我的根系之一深深扎在中国土地之中,我的叔祖父所罗门在中国找到了永久的归宿……我对他的妻子和长子的情况一无所知,也许,他们也长眠于这个墓地之中,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令人难以忘怀的哈尔滨碧空,我渴望再一次漫步在松花江畔、中央大街,再次经过“马迭尔饭店”,再次走进我叔祖父曾吟唱和祈祷的犹太教堂。
  多么渴望,在我找到的墓前敬献鲜花。
  ——加莉娜•达尼埃尔耶夫娜•克里莫娃
  
  俄国人公墓位于哈尔滨郊区开阔的山岗上。我们那里,在这样高高的山岗上通常修建教堂,高耸入云,以便俯视人间的芸芸众生。这里,却不吝惜在这座山岗上修建公墓。公墓不大,也不壮观,与巴黎市郊的圣-热纳维耶芙-戴布瓦公墓无法相比,尽管哈尔滨被誉为东方的巴黎。考虑到时间和地点,对坟墓、墓碑和东正教十字架的简陋也就不容挑剔了。墓碑上有纯俄国人的姓名——乌斯吉诺夫、扎伊采夫、库兹涅佐夫,也有与中国人的姓名混合一起的——伊凡•伊凡诺维奇•朱、江萍•福明娜。公墓上空孤寂阴冷的风吹拂着,时而发出低沉的哀号。公墓除了我们之外别无他人,这里早已没有俄国侨民了,再也没有什么亲人前来拜谒和祭扫了。
  丽玛抓了一把土装在塑料袋里,我们默默地向停在不远等候我们的汽车走去,阳光洒满大地,放眼望去一片熟悉的平原景观:开阔、平坦。一切像在家乡一样,呼吸着新鲜空气。
  猛然,在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在汽车附近,我看见了另一个公墓入口处的白色拱门,六角星在金色阳光下格外清晰。
  
  “我有很多的叔叔、伯伯和姑姑!”我父亲那很像播音员的嗓音仿佛在我童年记忆的黑色音箱中重新播放了出来,“我的祖父也就是你的曾祖父莫伊谢•兹拉特金是普里亚尼契卡村人,他活了一百一十一岁,生了十三个孩子,他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呢?我知道,有一个在哈尔滨,他的工作是教堂吟唱班领唱……好像叫所罗门。不过,我的好女儿,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对谁都不许说半个字,要是说了出去,我们大家就……”父亲用大拇指在脖颈上划了一下,好像剃须刀割着脖颈一样。
  当时,我第一次听说吟唱班领唱这个词。
  而今经过了五十年父亲的这些话在我的记忆中复苏,具有了新的活力,自从丽玛•卡扎科娃提出让我与几位作家一起飞往中国的那一刻起,这些话牢固地嵌在我的心中。我的内心立刻发热,燃起了希望——如果万一?
  “看,犹太人公墓……如果他在哈尔滨去世,那么,他是不是可能葬在这里呢?”
  枝叶茂盛的粗壮桦树投下了大片荫影,墓碑和石板排列有序。墓地整洁肃穆。同样没有人,没有人等候什么人来,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在希伯来语中俄语有另外的写法,不过姓名也多为常见的:拉比诺维奇、海曼、卡茨、斯梅良斯基……
  “他姓什么?”丽玛问我。
  我们分别走在墓间小道上,读着有时模糊不清的,有时是全新的,涂有金字的碑文。
  我第二次听说关于吟唱班领唱这个人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那时妈妈从澳大利亚参加医学大会回来,会议期间她住在悉尼的一位教授家里。
  “您姓兹拉特金?”教授把斟满香槟酒的高脚杯递给我妈妈,并问她,“请原谅,你们家有什么亲戚在哈尔滨吗?”
  他准确无误地把重音放在最后一个音节上。
  “我丈夫的亲叔叔在那里,”妈妈喝了一口酒回答。
  “……犹太教主教堂的吟唱班领唱,”教授继续说,“我们认识他,到现在我们都还怀念他呢!他叫所罗门•莫伊谢耶维奇,他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他的那副好嗓子别提多美了!演唱歌剧都绰绰有余。在哈尔滨他与夏里亚宾见过面,当时夏里亚宾住在‘马迭尔饭店’,他举行音乐会时,兹拉特金甚至还为他演唱过呢。这个饭店现在还有,就在中央大街上。夏里亚宾高度评价圣歌、颂歌这类音乐艺术,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专家。您本人有没有听过你们叔叔的吟唱?”
  “您说什么呀,我们从哪儿能听到呀?要知道,我是俄国人,受过洗礼,我的娘家姓奥列什金娜,我是苏共党员。犹太教教堂连参观都没有去过,虽然,我们家不远就有一个……我丈夫是犹太人,他姓兹拉特金,不过他也没去过犹太教教堂,也不会自己的语言,只会在节日酒宴上说一个词:‘尽情地喝吧!’……他也是苏共党员,当过民兵,上过前线直到战争结束,他在建设部工作,是基本建设处处长……他特别喜欢唱歌,是个男中音,唱得美极了,我甚至可以说,具有演员特有的歌喉,是祖传的基因,我听过很多歌唱家的演出,喜爱歌剧,特别是俄国歌剧,但是听教堂吟唱,从来没有机会。”
  “非常、非常遗憾,吟唱班领唱大大超越歌唱家。这种音乐像音叉一样准确无误地为祈祷文定音!它使人一瞬间忘掉操劳和忧伤,忘掉忙碌,撕下我们那漠不关心、冷酷和麻木不仁的面纱。这需要灵活多变的歌喉,不然怎么能够表达微妙的情感、内心感受和细腻的思想呢……这是特别古老的一种圣歌。多么美妙动听啊!你们,你们是这位天才、这位领唱的至亲,你们却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吟唱,他唱圣歌时全城都会一片寂静……要知道,他经常在剧院、在音乐会上演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自由艺术家,虽然他在犹太教主教堂任专职……难道在莫斯科不是这样吗?”
  妈妈无言以对,教授又添加了冰镇香槟酒,继续说:
  “那位吟唱班领唱非常受尊重,可是不富有。我确切知道他有一个儿子死了。吟唱班领唱的小儿子血气方刚,是个充满幻想有信念的青年,他毫不掩饰对马克思和列宁的好感,他去了苏联。于是发生了不幸,确切地说是命运。他是犹太家庭教育出来的,有礼貌,行为举止都很得体。”
  在莫斯科我们听到这一番话以后感到震惊,我们相信改革的浪潮冲到了我们家,再也不能否认我们在国外有亲属这样的事实了。
  关于这位吟唱班领唱的事我就再也不知道更多了。
  在犹太人墓地从一个墓向另一个墓缓步走着,突然内心感到颤抖、翻腾,从心底向上涌……妨碍呼吸,妨碍行动,不过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发冷打寒颤,而是不可名状的热产生的颤抖。纯粹玄而又玄的感觉,是心灵?是精神?类似的感觉有一次曾体验过,那是在耶路撒冷圣地,当时我觉得我的躯体已不复存在,代替躯体的是某种轻飘飘的东西,我毫无恐惧地意识到这一点。做了几次深呼吸,以便继续向前走,就在前面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在修剪一新的草坪上坐落着一个墓!石板简陋,边缘有点破损,上面的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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