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罗宾逊·杰弗斯:从石屋到鹰塔

作者:王 岩




  杰弗斯没有学过建筑,但他在这方面却极具天赋,他一直在扩建家园,把这份才能发挥到了极致。他先是建了一个车库,可惜缺了几根柱子,车库不久便被暴风雨掀了顶棚。1930年,杰弗斯又为石屋增建了一间大餐厅,这里还可以举行些娱乐活动,这间房子给杰弗斯一家的生活添趣不少。屋内有一扇面向大海的窗户,从这扇宽敞的窗户观海确实是一件美事。杰弗斯还专门为音乐家们设了一间厢房,再加上一台老式留声机和一根独角鲸的螺纹牙,这间房总能让人驻足欣赏。值得一提的是,房顶上镶嵌着一块得来不易的埃及基普奥斯金字塔的石头,更显石屋的情趣。然而,最能体现他建筑天赋的当属他耗费五年光阴建起的鹰塔了。
  
  三
  1919年,杰弗斯开始建造闻名于世的鹰塔(Hawk Tower)。塔楼一直以来就具有浪漫的吸引力,尤娜非常仰慕叶芝居住的图尔巴列利塔,她渴望拥有自己的塔楼。为了表达自己对尤娜的爱,诗人也要献给爱妻一座塔,满足她的心愿。于是,他参照卡尔·荣格在苏黎世波林根居住的塔和叶芝的图尔巴列利塔,在石屋旁边建起了一座四十英尺高的古堡式塔楼。据说,当年杰弗斯在建塔时有只鹰经常在他上空盘旋,于是他便给塔楼取名为“鹰塔”。今天,这座充满古典风情的鹰塔依然俯瞰着卡梅尔湾,嵯峨突兀,朴实坚固。然而,建造这座富有魅力的鹰塔是一项艰巨而又费力的工程。杰弗斯先要把花岗石凿成方方正正的石块,再用一个原始的滑轮装置将三四百磅重的石块吊起,这似乎是古埃及建造金字塔的方法。一天砌好三四块巨石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每块石头都浸透着诗人的汗水,倾诉着诗人真挚的爱。两个年幼的儿子时常会跑过来帮他做些简单的活,不过他们总是会帮倒忙。诗人最喜欢活泼可爱的他们过来给他解解闷儿,身体虽然劳累,却依然热情高涨,神采奕奕。手推车、马车、滑轮,诗人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和那份热情,把巨石和泥浆砌成了高墙。可以说,巍然耸立的鹰塔是杰弗斯自己独立完成的杰作。跟当年建造石屋一样,杰弗斯在鹰塔的石墙上也砌上了那些“奇珍异宝”,有吴哥窟、拜伦故居纽斯泰德修道院、罗德西亚的罗德士墓园的石头,亚瑟王城堡那里的海滩上的卵石,意大利的瓷砖,陨石块,叶芝故居图尔巴列利塔的碎石,还有一块石头来自中国的长城。粗糙的石头虽不及白玉琉璃,却也美在其中。诗人情趣浓厚,谁能想到塔的基石也这样别有风味。1924年,鹰塔在一家人的期待中终于拔地而起。世人喜欢浪漫的幻想,总认为杰弗斯是在鹰塔里创作出的那些备受争议的诗歌,尽管他的诗主要是在石屋的阁楼里面对浩瀚的太平洋吟咏而出。而鹰塔呢,它是杰弗斯送给爱妻的礼物,没有她,诗人不可能来到这片荒野的海岸;没有她,诗人不可能建起石屋;没有她,诗人不可能鼓起勇气抨击文明。鹰塔是尤娜的天地,是她静养的所在,也是孩子们最神往的地方。
  打远处望去,整个鹰塔巍然而圣洁。鹰塔外部盘旋一条蜿蜒的楼梯,塔内还有一条隐秘且狭窄的楼梯。塔的底层是一个下沉式“地牢”,这里是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去处。还有杰弗斯的一间小房,他在这儿放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二楼的房间整洁明亮,哥特式拱形的秃肚窗充满了欧洲风情,墙壁嵌着桃花心木,古朴美观。杰弗斯的精心设计让尤娜眼前一亮,于是,这间富有情调的房间便成了尤娜的书房。她喜欢在这间雅致的小屋里读书,写作,安静地思考些问题。书桌旁陈放着几片从雪莱墓园里收集来的枯叶,还有一幅杰弗斯的照片,那是1929年摄影大师爱德华·韦斯顿来加州西海岸时给他拍的。照片上的杰弗斯穿着一件敞口衬衫,外面套一件夹克,英俊而又深沉的侧影给人无限的遐想。房间的石壁上刻着维吉尔的拉丁文诗句,大意是“创造自己的梦想”,鹰塔的确是一个梦想,尤娜卧室里麒麟挂毯图就是对高贵纯洁的憧憬,也是对理想爱情的憧憬。至于那架手风琴,尤娜闲来无事时就弹奏一两曲,如今它寂寞地立在那里,似乎在回忆女主人娴熟的十指。琴的右侧摆着一个雕像,上方悬挂一幅画,简约朴素。三楼是一个大理石铺面的平台,宽敞而又明亮。杰弗斯巧妙地在塔内的这个楼梯间嵌上了一个窗,那是拿破仑被放逐厄尔巴岛时所乘船之舷窗。沿着楼梯再往上走,是鹰塔顶层的角楼,这里是塔的至高点,也是杰弗斯一家看海观星的最佳去处。登上塔顶,视野豁然开朗,海、天、山、雾,一切尽收眼帘。鹰塔融入了自然,这里宛如仙境。
  鹰塔象征着诗人的对妻子的爱,他在塔内摆设了很多女性权力的象征物。其中的一个壁龛内摆放着一个古老的玩偶,那是一位身着黑色丝绒长裙的印第安女人;而在另一个壁龛里则放着一块雕刻有楔形文字的巴比伦砖块,写着向女神伊师塔祈祷的祷词。诗人对尤娜的爱与日俱增,鹰塔的高度也随之提升,堡垒,钟楼,灯塔,依次建起。他亲手堆砌每块石每堆泥,这是他生活的塔,也是他爱情的塔。
  杰弗斯是个性的,也是独立的,正如那傲然孤立的鹰塔,而鹰塔的孤立又把他的厌世情结表现地淋漓尽致。慕名前来的文人不禁惊叹鹰塔的巍然,我们现在仍可以看到1930年米莱来访时与诗人的合影。
  诗人精力旺盛,建造鹰塔的同时他也一直在创作。1924年,闲暇下来的诗人终于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写作了。1932年,诗人声名鼎盛,他的照片也登上了同年4月4日《时代》杂志的封面。这段时期杰弗斯名声大噪,每逢他的讲座,教室里都座无虚席,连走廊里也都挤满了来听他演讲的人群,此时的杰弗斯可以与惠特曼相提并论。杰弗斯看透了都市生活的邪恶和堕落,痛快淋漓地唾骂城市和现代文明。他迷恋中世纪文学和英雄史诗,想从这些古老的题材那里得到“一种更合理想也更正常的美,因为我们这个种族的神话从来没有得到发展,和我们是疏远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启发了他,所以他的许多诗歌和戏剧都是基于古希腊和罗马的神话,杰弗斯也因此以他的神话抒情诗和叙事诗而闻名。他的诗歌多以卡梅尔和大苏尔海岸为背景,充满了暴力、通奸和乱伦。其中最有名的诗歌当属他1946年改编自古希腊欧里庇德斯的悲剧《美狄亚》(Medea),虽然外界对此褒贬不一,然而这部戏在百老汇一上演,竟然获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达到了他创作的高峰。1950年,杰弗斯改编埃斯库罗斯的剧作《俄瑞斯忒斯》,创作了《悲剧之外的塔楼》(The Tower Beyond Tragedy)。1951年,基于欧里庇德斯的《希波吕托斯》,杰弗斯又写下了《克里特岛的女人》(The Cretan Woman)。这些融合了古希腊血液,描写当时荒野人性的诗句使他名声大振,也使他成为最具争议的诗人。
  然而,好景不长。二战期间以及整个四十年代,杰弗斯试图走政治写作的路线,不过没有成功,这对他的打击很大,杰弗斯再也没有从四十年代的阴影中走出来。不再年轻的诗人心灰意冷,越来越悲观,他的诗歌也越来越乏味,令人不解。曾经追捧他的读者迷惑了,纷纷离他远去,然而此时的杰弗斯早已不在意这些。对他来说,诗歌是“自然的杰作,像一只鹰,或者是一轮红日,你从不欠它什么。如果你喜欢,就听任它;反之,就随它而去。”失败或成功,痛苦或欢乐,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最后,他立在那里,像一块巨石,扎根于他的领地,傲然冷漠,“无须寻找我的灵魂,它/可能在这里,黯淡,深入岩石,/不曾随风舞动/与那疯狂的翅膀和白天的月亮。”
  1950年9月1日,诗人的爱妻尤娜先他一步辞世。杰弗斯伤心欲绝,整日借酒消愁,麻痹自己,威士忌是他唯一的安慰。儿孙们有时回来看望他,然而,没有巫娜的日子,苦涩而勉强。在这以后的日子里,诗人很少写诗,创作的诗歌也全是思念、祭奠亡妻的,回忆往昔的快乐生活成为他残存的支柱。他写道:“巫娜走了,而我/像一棵秃树,慢慢等待死亡/等待树根腐烂,等待树枝凋落。”1962年1月20日,备受煎熬、筋疲力尽的杰弗斯带着他美好的回忆,在石屋里孤独地去世了。
  1965年,塞拉俱乐部汇集了杰弗斯的诗,出版了一本图文诗集《无一例外》(Not Man Apart),穿插了美丽的大苏尔海岸的图片,让读者在细细品味诗歌的同时也欣赏了诗人的海岸。1978年,石屋由美国国家文物保护信托基金会(National Trust for Historic Preservation)下属的石屋基金会(Robinson Jeffers Tor House Foundation)接管,这个由志愿者组成的非营利性机构负责维护石屋和鹰塔,并且向公众展览杰弗斯的作品。今天,石屋和鹰塔已被列入了美国国家史迹名录(National Register of Historic Places),周末会向公众开放参观。络绎不绝的参观者踏上这片美丽的海岸,追忆着往昔诗人的踪迹。诗人走了,石屋与鹰塔却依旧傲立于这片海岸。诗人亲手种下的树林还在执行它们的使命,保护着他的居所。诗人的精神与诗句也将和他的居所一同流传千古。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