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深圳会晤魏明伦

作者:朱健国




  在我眼里,“自学成才,长于独立思想”的“巴山鬼才”魏明伦,第一是杂文家,第二才是戏剧家。
  虽然他“童年失学,9岁唱戏”,14岁即开始发表剧本习作,先后以《易胆大》、《四姑娘》、《巴山鬼才》、《岁岁重阳》、《夕照祁山》、《潘金莲》、《变脸》、《中国公主杜兰朵》等剧作屡夺大奖,闻名中外,开川剧维新之新风,荣任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但我只对他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雌雄论》、《毛病吟》、《仿姚雪垠法,致姚雪垠书》等杂文至今印象犹深。20年来,魏明伦杂文虽不多,偶有所作,“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狂恨狂爱,每臻奇唱。
  到得与魏明伦在深圳相见恨晚,更奇他恃才纵诞,口无遮拦,俚语文言,不拘一格,该出口就出口,敢想敢骂。如此在“礼教外”“放浪曲蘖”,“无之而不奇者也”的奇土另类,居然又能“得志于有司”,连任第七届、第八届、第九届和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高戴“国家特贡专家”和“全国五一劳动奖章”(1996年)桂冠,似渐人“朝野皆通,左右无碍”之佳境,实为中国文坛改革一景。
  可就在桀骜不驯的“巴山鬼才”以为“16岁即被‘反右’株连”的坎坷人生一去不复返时,近年突然多次遭遇明枪暗箭,大有让其“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之势。魏明伦不得不“横站”反击,撰文《不遭人骂是庸才》,怒斥网上“飞刀”:自古遗传文人相轻,到世纪之交,演变成现代红眼病,红眼病派生苛求术,苛求术聚成纠缠风。三句口诀:红眼成病,苛求成术,纠缠成风,这是现阶段的畸形文化现象。在结论“庸人骂人是时尚,不遭人骂是庸才”后,魏明伦深信自己“是文化建设者,不是闲着没事干而以破坏文化为乐的散兵游勇”;“我的剧作,我的杂文,我的碑赋,以及所谓‘魏明伦现象’,得失如何?功过怎样?将来的戏剧史、文化史必会作出公允的评价。在文艺典籍里略占一席之地的,决不是专搞酷评的角色。”“凡是变革传统,肯定就是要吃透传统,包括我写杂文。这个杂文的泰斗鲁迅,台湾的柏杨、李敖这些人都是颠覆传统的人,可是他颠覆传统,肯定他的传统的功力非常深,所以吃透了传统劫·敢于去颠覆传统。”魏明伦分明“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2003年4月下旬,我从传媒上读到魏明伦悼吴祖光先生的挽联:“董狐笔,鲁迅风”,击掌叫好。突然想起,这六个字正好作为——个原则整理去年我和魏明伦的访谈。2002年5月]6日晚,借一个文化会议之机,我和魏明伦第二次在深圳相见——上——次是2000年12月20日下午,在深圳海景大酒店防谈了四小时;这一次是在深圳湾大酒店挑灯漫谈三小时。
  魏:听说最近你和牧惠在什么小事上有点争议?是在《文学自由谈》上?
  朱:我没有看到。白桦告诉我说在《文汇读书周报》上,牧惠写一篇文章,对我写李国文的一篇文章,他有不同的意见,可能他实际是对我关于朱铁志的一个批评有意见——朱铁志曾是他的助手,可以说是他一路带出来的,但我对朱铁志近年专写讽刺老百姓的“小杂文”不舒服,我想如果杂文都写成只打小人物不批老虎的“小人物系列杂文”,杂文这体裁就“安乐死”了……牧惠劝过我,说这文章不要写,但我还是发了,可能他有些不高兴。他也就是带了一笔,说我引李国文文章里面有一个清代文人的名字,好像不对。其实他跟我私下关系还蛮好,前两天还给我寄了本书。他是不是跟李国文不对?实际上我跟李国文并不熟,匆匆见过一面,此后再没联系过。就像我写过一篇“维护”王朔的文章,但我未联系过王朔。
  魏:李国文跟我关系挺好的。
  朱:写李国文的文章发了之后,我也没有和他联系过。我从不在赞扬了谁后就同谁联系。
  魏:《文学自由谈》基本上隔两期就打我,而且从来不给我寄刊物。
  朱:好像只发过两三篇批评你的文章吧?
  。
  魏:不止,经常拿我开涮。而且他们罚谁、打谁,又不让谁看到——你打人至少得寄杂志给人看一下啊,看不到的。
  
  朱:他们那本杂志主要是邮局订阅,很多人要看,报摊却很难买到。看来,他们的发行工作不力。
  魏:常常是人家跟我说起,或者是寄复印件给我看,问我看了这篇文章没有:人家打你啊。哎呀,我说不看了,不看算了,因为没有必要,我不怕。我如果怕的话,我就不会我行我素……其实他们打我是经常性的,你说的三篇是专题打我吧?我认为没有必要去回击,因为好像有失公正,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不需要我去回应,难道你打了我,我也要打你一下?我索性让你们去打吧。而且,严格说来我是文学界外的人,因为我连作代会代表都不是,四川的作协代表我都不是,什么文联、作协代表都不是。
  朱:怎么可能呢?
  
  魏:有人排斥我啊,我不是一个听话的人……
  朱:原来不对你还可以吗?
  魏:不是不是,你看看“变脸事件”,谁对我可以?没有谁怎么关照我……
  朱:“变脸”之前我觉得应该还是可以的。
  魏:不是,文学界从来都不要我参加作协的。
  朱:你是没有参加四川省作协而直接参加中国作协的?
  魏:对,关键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将我当作文学界的人,所以实际上我是文学界外的人。你不在他们那个圈内,他们是不承认的。所以在他们那个圈里我没有杂文家和杂文的地位,在那个《文学自由谈》,有的人简直有点“文学自由骂”、“文学自由批”。
  朱:《文学自由谈》就是这种风格吧。常常也是一面发我的文章,一面登一篇批评我的文章,以这种“谁都可以触犯”的方式,显示刊物版面的活跃,这是三十年代办文学副刊的办法,我已经习惯了。我想该刊让你的观点露露面,也没有什么不好。
  魏:我从来没有表示过对他们要怎么样。我从来都是若无其事,或者在哪个地方提到过他们什么,没有。它有一篇文章头一句骂浩然,第二句骂我,就这篇文章而言可见它没有阵线。不知道是什么事,以韩石山为代表的,狠盯着我。
  朱:韩石山他怎么要跟你过不去呢?
  魏:我跟他也不认识啊,韩石山这些人不要理他们。……他不骂“体制内”的人,就抓“礼教外思想者”不放。
  朱:最近《羊城晚报》发了一篇杂文,说什么“魏明伦恨小燕子”。
  魏:我不是说赵薇,是说“小燕子”形象和“小燕子”现象。“小燕子现象”灌输帝王崇拜,期望好皇帝,它跟帝王主义有关系。而它最主要的还有一点:它是以不读书、没有知识为荣,成天搞小破坏,说小谎话,搞点小恶作剧。那么这样一个东西,成了我们青少年模仿和崇拜的偶像,我认为“小燕子”形象成了一个偶像,于是就形成了“小燕子现象”,这样一个现象,我认为是很可怕的。为什么呢?它主要是冲着我们那些青少年来的,就是我们这一代的中小学生,这个影响太大了。她不能跟日本比,日本也是用电视剧征服儿童,可是日本塑造的是些什么形象呢?我举个例子吧,日本塑造的是“阿童木”,这是勇敢的化身、正义的化身;还有“一休哥”,是智慧、正义的化身;塑造“排球女将”,那是拼搏精神的代表;然后塑造“阿信”,那是艰苦创业的形象……而我们,尽是“小燕子”。你可以想象,几十年以后,我们这个民族就完蛋了,你再看看日本的大和民族,多少“一休哥”、多少“阿信”、多少“阿木童”、多少“排球女将”……而我们呢,就是一大批“小燕子”,我们中华民族的少年儿童和人家大和民族的少年儿童截然不同,相差万里,根本不能比,毅力、智力、生活自理能力方面完全是两码事,我们树立的完全弱智,而且是流氓,道德品质不好的那种类型,人家大和民族全都是宣传毅力很强的人,其中的原因是什么?琼瑶笔下的这个“小燕子”整天迷迷糊糊,撒点小谎……整个完全就一个小痞子、小流氓,她迎合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痞子心理”。所以我就提出一个问题,为了我们的下一代,我们绝不能纵容“小燕子”。
  朱:您在哪里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魏:我在全国政协会议上的发言啊。
  朱:就是今年(2002)的两会上?
  魏:在《人民日报》的网站上,我在中央电视台发言啊。我当时还说了很多,如说到这个帝王崇拜。结果,你看有些人却骂我,有没有道理?我觉得我最重要的就是要告诉你这个,有个电影,导演是冯小宁,他拍了一部《紫日》,讲日本侵略中国的,没怎么报道,去年他到全国去试演,到处都是哪种现象呢?就是禁。他那个电影里面有一个镜头就是,日本人残酷屠杀我们的父母的场面,拍得很真的,鲜血淋漓的刺杀我们中国人。到每一个地方去试演,基本上都是下面的小学生看了哈哈大笑,这他妈的奇怪了。后来就说是他们看着好玩,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是“小燕子”,他们是“小燕子”心理。这是最可怕的现象,人间最可怕的笑声,比魔鬼的笑声还可怕,他们是一群无知、愚昧的少年,在自己的母亲、祖国被杀戮的时候,不仅仅麻木了,而且在那里笑。然后我发言谈到鲁迅,大家都知道鲁迅是在仙台看一部电影的时候,看到屠杀我们的同胞,同胞在旁边麻木不仁,于是他就感觉这种麻木不仁就是我们的国民性,就是我们民族的劣根性,于是他觉得做医生是疗治不了我们这个民族的,于是就弃医从文。这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现在我们又过了一个世纪了,我们的同胞在干什么呢?还不如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们的同胞是麻木不仁,我们现在是更深一层了,哈哈大笑。你说这个多么可悲啊!
  朱:你这个说法很“主流”,怎么会遭到了非议呢?他们指责你什么?
  魏:我也不知道指责我什么,反正说我不好。我在谈到帝王崇拜时说,现在我们国家的许多电视节目就是在灌输这种帝王崇拜思想,最近的清官戏,从二月河的帝王系列到现在,它整个都是帝王崇拜。我有一个观点,不是说不能写帝王戏,其实,我们搞戏曲的也就是搞帝王将相的,演帝王戏,但演出来的是反帝王主义。我就是写帝王戏的,写的是古人和他们的思想,是整个反思古人的,我们是反封建专制的。我就很奇怪,我们过去可以那么一个古老的戏剧形式表现最民主、最先进的思想,而现在有了电视剧这种最现代化的艺术形式,它却变成了传播陈腐思想的好工具。真他妈的,这些王八蛋!我说有些作家呀,你写这个干嘛?真正写,应该写帝王的腐败。什么帝王反腐败,帝王反得了腐败吗?因为帝制本来就是依靠腐败而生存的,产生腐败的正是它的帝制,也就是专制。可是没有一部清官戏电视剧是指出我说的这些东西,基本上是反过来的。他们似乎不知,不论什么明君,英明的康熙和非常暴虐的雍正,最后都是专制为根本。这就是我们走了千百年,总也走不出帝王崇拜的阴影。“文化大革命”就是帝王崇拜到顶峰,它不单是个人崇拜,而是通过个人崇拜实现帝王崇拜。那么现在,我们又在宣扬帝王崇拜。为什么?
  朱:因为我们的现实生活又有人需要帝王崇拜。按你说的这一条,有些应该是没有理由公开攻击你的啊?
  魏:可能我比较站得高,我很早就指出“清宫戏”热,就是崇拜帝制。
  
  朱:有人以为“清官戏”热是无中生有,只戏说而已,其实它是时代现实生活新动向的深刻反映。文艺永远是生活的镜子,而非空穴来风。
  魏:是帝制产生了腐败这样一个简明的道理,而有些人就是莫明其妙,老想出现一个好清官、好皇帝,真他妈的太陈旧了。中国不需要好皇帝,我们只需要德先生、赛先生,需要科学、需要民主。而在那个电视剧里最后结尾公然出现一句:“我真想再活五百年”。
  朱:是《康熙王朝》的主题歌。假如康熙真的把皇帝再当五百年,中国会是个什么样子?康熙是1722年死的,再当五百年皇帝,就要当到2222年。这就是说,有人希望中国的专制年代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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