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贪嘴的鸟
作者:[日本]藤野可织 作 孙力平 译
“还问我有什么事。”来访者含笑地发出了急躁的声音,“昨天,打工为什么没来?”
“啊……啊,嗯,昨天是星期五啊,图书馆的……”
“是啊。怎么不接电话?或者说,如果有事请假的话怎么不打电话?”
“啊……对不起。”
短暂的沉默。咚,咚,咚,打击声填没了他俩之间短暂的沉默。政彦确定声音是从高木家传来的。
“怎么啦,这声音?”来访者询问,“这声音,是你家传来的吧?”
“嗯,没什么,没事。”
“没事?……不去看看行吗?”
“行!行,行,没事,也许,也许是堆在楼梯边上的东西倒下来了,没事,都是些垃圾。没事,没事,没事。”
“……高木,你。”来访者刚开口又闭上了嘴。接着又是短暂的沉默。这一次,高木家里没有传出特别的声响。内田政彦等待着。已经毫无疑问,邻居家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还无法判断这事是不是会殃及妻子。
“……能抽出一会儿时间吧。”好像来访者终于又找到了话题。“就在附近,随便找家饭店吃顿饭吧。”
“中原,我,身上没钱。”高木虽然无精打采,但是他用果断的声音拒绝了。来访者笑了。
“你不总是没钱吗?”
高木也笑了。高木的笑声软弱无力,只是为了打发数秒时间而发出的习惯性的简慢的笑声。
“……不过,我已是正式职工了。从形式上姑且能算你的领导吧。”相比之下,来访者的笑声显得诡异而轻巧。他接着说道:“我请客,来吧。拉面行吧?”高木一直沉默不语,来访者耐心地等待着。政彦也耐心地等待着。此时,传来了狗叫声和汽车通过的声音,政彦夹在这些声音中轻轻地咳了一下。汽车通过后,来访者说道:“我先去了,你快点过来哟。”吱呀,响起了院门上的铰链声音。
“……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啦,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昨天的事真的对不起。”
“哎?好臭。你身上?你身上有点臭哟,没有洗澡吗?”
“嗯,热水器坏了。”
“这是夏天啦,快想想办法吧。”
两人一边对话一边隔着墙壁从政彦的面前走过,渐渐地远去,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也相伴远去。政彦确信在两人之间肯定是高木成一穿着拖鞋。结束了特务活动的他在打开自家大门的时候,再次听到了来自高木家的声响。他后脑勺感受到的这个声音,就和用力打开雨伞抖掉雨水的声音一样。
四
我买东西回来时榻榻米客厅的门已经打开了,朝里一看鸟内不在。但是,大门口这家伙的鞋子还在,那样的话,他人不是还在吗?鞋,就是那双旅游鞋哟,是白色的吧,我错了吗?嗯,算了,反正那不是我的鞋……总之这家伙不在客厅了。我的心情变得极其烦躁,不应该吗?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而且又不是老实人,被他在家里到处乱转,心情会好吗?这种时候,他应该老老实实地睡着,这是常识吧?如果身体恢复了,能四处走动了,至少应该把塑料袋、毛巾被等叠叠整齐,坐下来等一等吧?要么先到这里,在这个厨房里打开冰箱找一点什么吃的东西,如果他这样做的话,还算是懂事的了。可是我打开门,他不在,所以我就把买来的东西扔在了餐桌上,然后又去储藏室看了看,他也不在,厕所和浴室里也都不在。一定是上二楼了。我讨厌他上二楼,因为二楼有我自己的房间。还有绫的,嗯,前妻的房间。虽然她房间里几乎是空的,可是一直未打扫,全是灰尘,而且始终拉着窗帘,花边的。二楼就两间房。靠楼梯的是我的房间,看到我房间的门紧紧地关着时,我的肚子都痛起来了,他一定是在绫的那间空屋里了。“老师,这里是,是什么房间啊?”如果他像这样很开心地询问我,我就揍他,用脚踢还是有自信的。我打开了自己的房间,地上堆起的书的宝塔倒了一个,这家伙不在。我的血压一下子降了下去,头脑发晕,连忙用手扶住了墙壁,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着妻子、前妻的房前走去。平时,我一直不去看那屋子,也没有进去过。好久好久了,我又站到了那扇门前。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原本就打算进去的嘛,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安慰自己。原本我是想今天,或者明天,或者后天上午要进这屋子的,要去拆除窗帘,稍微留着的一点东西也是无用的垃圾了,所以都要扔掉,然后再用吸尘器打扫一遍,当然其他房间也都要吸一遍尘。这样做,只是为了星期六,当然在你到来之前。心情平静下来后,我打开门,果然鸟内在里面。窗帘飘动着,鸟内把窗户打开了。飘动着的窗帘异常短,几乎就剩下缠绕在窗帘导轨上的那一丁点儿了,我俯视着鸟内,这家伙胡乱地躺着,背朝我身体弯曲着,而且身上还裹着什么。“鸟内。”我叫着走上前去。我终于看清了,这家伙把花边窗帘扯下来一层层裹住身体睡着。看着脚边这既像结草虫又像新娘的鸟内,我目瞪口呆。这家伙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鸟内。”我又喊了一声。鸟内一骨碌翻身仰视着我。“啊,老师,欢迎你回来。”听着他的话我怒上心头。但是他扯下窗帘裹住身体一定是不正常,一定反常了,一个反常的人。如果这家伙的脑子真有问题,也许还是不刺激他为好,所以我决定暂且平静地对待他。“怎么啦?”我非常和气地问道。鸟内打着哈欠坐起身。“肚子吃饱后不知怎么就想睡了。”“你不是说肚子饿了吗?粥买来了。”“不,不,已经饱了,现在肚子已经饱饱的了。”“那么刚才你?”鸟内开始褪去窗帘,我蹲下来帮忙。窗帘剥去一半的时候,我注意到这家伙T恤衫的后领一直到前胸都染上了血,有拳头般大小的血迹。昨晚是没有的,我外出购物时也没有。“喂,这是怎么了?受伤啦?哪里?哪里受伤啦?”我惊慌地想撩起鸟内的T恤。鸟内弯曲起身子,呵呵呵地笑。“快住手,我不是同性恋哟。”这家伙的反应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受了伤,可是血迹还湿漉漉地发着光亮,看来是刚刚沾上去的,我无法理解。“你,没有受伤吧?”“我受伤?为什么?”这时,我注意到了鸟内下颌上沾着什么东西,指甲盖大小,白色,松软松软的……我用手指捏住它,是鸟的羽毛,再仔细看看,还是鸟的羽毛。我被这一连串无法理解的事情搞得懵懵懂懂的。“啊,这个啊。”鸟内一下子从我手上抢走了羽毛,吹一口气,羽毛飞了起来,然后他看着我的脸咯咯、咯咯地大笑。我看了一会儿这家伙傻傻的脸和捧腹大笑的怪样子,然后用力推开鸟内站起身来。这家伙咕噜倒了下去,可是依然咯咯地大笑着。我后退几步,奔出房间冲下楼梯,咯咯的笑声就好像粘在了我的背上,我人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我冲进敞开着的客厅,跳上沙发然后再想越过靠背。其实,昨天拉开移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壁龛的架子上没有鸟笼了。刚才买东西回来时却没注意,我只是看了看榻榻米草席,只注意到了鸟内不在。当时,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呢?要在平时,每次回家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比比。现在,鸟笼已经翻倒在沙发背后的榻榻米上,里面没有比比。我想跳过沙发靠背,可是脚却钩在靠背上,失败了,脸猛地撞在榻榻米上,几乎变成倒立的状态,我放在裤袋里的手机、钱包以及家里的钥匙全部掉了下来,一一砸在自己头上。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一只脚还钩在沙发靠背上,我就马上抬起脸,两手拼命朝前伸,终于抓住了鸟笼。比比果然没有了。我手上沾到了羽毛,我像爬行似的试图站起身,波罗T恤的胸部也沾上了羽毛,我看了看榻榻米上,在鸟笼四周羽毛散了一地,此外还撒落着黑色的圆点,一想,那应该就是血了。
“对不起了啊,老师。很鲜嫩的样子,所以不由地大口大口吃掉了。”鸟内身体靠在移门上保持着柔弱的笑容。我跳起身来揍了他。尽管我气得浑身发抖,使不上劲,可还是把这家伙撞飞到了走廊的墙壁上,再摔落在地板上。他抱住头,尽管这样,他却还在猛笑。我毛骨悚然,然而我还是下了狠心,嘴里说道:“杀死你。”我走进厨房,打开水池下的橱门,拿出了尖形菜刀。我真的准备刺死他,那时满脑子装满了比比的羽毛和黑血,每走一步这些羽毛和黑血就会晃悠晃悠,似乎马上就要溢出来。我返回走廊一看,鸟内不在,转脸看向楼梯,他那双有些肮脏的袜子咚咚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消失了。我奋力跨着台阶追上去。这家伙从我妻子的房间里露出一个脑袋看着我:“哎?老师那是什么?真的杀我?”他依然傻笑着。我一句话也没说,大步走上去,鸟内“咣当”关上了门,从里面上了锁。“老师,你好怕人哟。”他在里面说着,又笑了起来。装什么镇静,我要把门砸了冲进去,让菜刀深深地刺进他的肚子,直到刀把为止,然后就让他放在那里,一天也好,二天也好,三天也好,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让他痛苦难受然后再去死,混小子,我就这样收拾你。我怒吼着,左手拍打着门,右手用菜刀拼命地刺上去,可是不一会儿,菜刀深深扎在门上拔不出来了,我气得快要窒息了,汗水不停地流入眼角,我不停地擦。我想,那就下楼再把其他的菜刀拿来。家里共有三把菜刀,所以还剩二把。我重新拿了把菜刀,这次坐等在楼梯的半道上,鸟内想要逃掉的话非得经过这里不可,即使他今天不出来,明天总要出来吧,所以我打算坐着等。真热啊,客厅的冷气根本就打不到这里,我用手摸摸菜刀的刀刃,冰凉冰凉的真舒服啊。我想到,杀了这家伙之后,我也很快会像这把菜刀一样冷却下来吧,然后就这儿那儿地生锈,木柄也开裂散架,掉在走廊上,就这样一直待下去吧。或许不久,谁还会静静地抓住我开裂的柄把我拾起来,用食指摸摸刀背,拿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哗哗地冲洗一遍,再用抹布把我擦干。我想这人一定是你。但是,你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我,你打开水池下的橱门,把我插入刀架, “砰”地关上了门,于是,四周变得漆黑一片……“咚”的一声惊醒了我,手上的菜刀杂耍般地从我的左右脚之间落下,站立着,我拔出菜刀,思绪也沉静下来。比比,只是一只鸟,一只活鸟,一只被人家饲养的鸟,而一个在日本长大的普通人,会把它从鸟笼里抓出来吃掉吗?决不会哟!这种事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不管再怎么饥饿。再说这家伙并不那么饥饿,所以我断定鸟内肯定是疯了,只能是这个原因,不会错,发疯了。那么,我还要把这个头脑发疯不正常的男人杀死吗?是不是应该送他去医院呢?把这种人杀死,很可能我也会被当成疯子的同类,那么最妥善的办法,是不是应该立刻给警察打电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