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贪嘴的鸟

作者:[日本]藤野可织 作 孙力平 译




  所以啊,怎么说好呢,我和你对“意思”的理解方法不同。我刚才就说了,根据我的想法,嗯,我定义的“意思”就是人们为了解读某事物而事先自己设定的东西。要问那是为了什么,那不就是因为人生需要智慧的同时,还必须至死为止好好地生活下去的缘故吗?其实就是为了消遣解闷,就像为自己买下了玩具。所以说啊,只有人类制作的东西中才存在意思,那是理所当然的吧。我想说的就是这种“意思”。
  ……如果,只是如果哟,如果我说这次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存在着确切的意思,例如它象征着什么,或者说是某种启示等等,那么……那么我就是有病。很明显的,那是我处在胡言乱语的梦呓状态,如果我真的说出了那种话,你还是赶快逃走为妙。因为,这是因为,我真的说了这些话,并且自己喜欢得兴奋起来,似乎把一系列的事情都当成了玩具,那样的话,就是我想要显示那些事情的象征或者启示时才会发生。这种解释也许能够成立吧,但是那样的话我就为难了。是的,要说为什么为难,那是因为这种事情通常是不可能发生的。完全不可能,就像人世间的每一个人都异口同声地说话那种场面一样。所以我说过的,只有想要事情的象征或者启示时才会发生,否则那种可能性一丁点儿都不会有。我所见到的事,我所做过的事,袭击我的那个家伙,这一切都是我为了自己而编造的幻想。比比被咬死也是我的幻想。不正是这么回事吗?不正是这么被人说的吗?我也是这么想的,赞同你的意见。所以说,为了排除种种障碍,关于以下的这件事情,知道、有意思这些概念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也就是说,对于鸟内,还有和鸟内相关的事情,能理解或者有意思的东西一点儿都没有。那只是一场灾难,不走运,事故。怎么样?能理解了吗?哈哈……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放心吧,因为仔细想来证据还是有的,墙壁上的污迹。刚才你看到了吧,要不要再看一遍?行啦?是吗?叫我去买瓶洗涤剂,需要吗?喂,也许就让它那样放着更好吧,还能证明我心脏的健康,是吧!
  
  喂,鸟……鸟内啊。这家伙嘴上依然套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我把他从出租车上抱下来,司机见我犯难,于是帮我把他一起抬到大门口,还替他脱掉了旅游鞋。但把他搬入家中只是我一个人。我不想背他入内,于是就让他仰面躺着拖进来的。就像这样,我抓住他衣服的肩头,一拽一拽地一步步拖了进来,一直拖到榻榻米客厅,面朝大门的那间,对,就是那一间。榻榻米客厅是比比的房间,现在已经是比比独用的房间了,它的笼子也在里面。我在壁龛处做了一个架子,鸟笼就放在那里。没有注意到吗?……哦,对了,当然没有注意到啦,鸟笼现在已经掉在沙发的背后……壁龛前不是有沙发吗?应该在那后面,一只空鸟笼……嗯,没关系,没关系哟,是啊,它应该在檐廊上吧。每周一次,我和比比在那里晒太阳。其他东西,就像你看见的那样,院子里长满了荒草,没什么好看的。衣物我一般都用干燥机烘干或者放在浴室晾干,所以后院的门大致都是关着的。现在啊……现在却是敞开的。嘿嘿,嗯,总之床呢只有二楼有,我讨厌把床借给那会呕吐的家伙睡。拖进来后,我先把他上半身放在榻榻米上,再用脚把他伸在走廊上的下半身推进去,然后,一只脚跨过他的身子打开了空调。我再向比比招呼一声我回来了。对不住啊,把这讨厌的家伙带回家了,不过比比不用害怕,你就放心地睡吧。我在鸟笼上盖了一块布,比比没有乱动。这孩子可是个机灵的鸟哟。“你……跟谁……说话啊?我吗?”鸟内拖着嗓音开始闹起来。这家伙胡乱地躺在靠近移门的地方,因为闭着眼所以还看不见鸟笼。“嘿……老师……”鸟内笨嘴拙舌的腔调。比比要比他伶俐得多了。我不理睬他,又轻声告诉比比一遍不用害怕。说得真好听啊。怎么能不用害怕呢?见鬼……不过,只能这样了,能够安置这家伙的地方只有这间榻榻米的客厅了。一楼除了这里……这里放上一张餐桌已经挤得满满的,还有客厅,此外虽然还有一间屋,可那里完全成了库房。所以为了这家伙,我打算把客厅改造成呕吐人专用的床铺。我找齐东西回来时,这家伙,这家伙又吐了。他已经在移门的边缘处汩汩地吐了。榻榻米草席上也好,移门的沟槽里也好,呕吐物还一直淌到了走廊,而且我还踩到了脚上。哇,袜子湿冷湿冷,我看一眼脚底,全是呕吐物。真想飞起一脚猛踢这家伙的头,可是朝下一看,他还在没头没脑地吐着,每吐一口脏物便发出“唏”的一声。这“唏……唏”的声音,是他呼吸空气的声音,要是脏物堵住他气管窒息了还真麻烦。其实,这时候我应该让他死掉的,这是我的真心话,或者从人道上说应该叫辆急救车,让救护车把他带走。可是,当时的情况我也是经历过的,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抱住鸟内的头,让他张大嘴巴,用手替他抠。哎呀呀好臭啊,而且臭了好长时间,这手,我的手啊,现在或许还臭呢,嗯,好像还臭,心理作用吗?也许是心理作用。我就用这只手伸了进去,他的嘴,鸟内的嘴,帮他掏出脏物。我应该是他的恩人了吧,这家伙的救命恩人了吧。难道他感觉不到救命之恩吗?不可能感到吗?活见鬼。我确认他的呼吸声恢复正常后,又让他喝了点水,还用抹布替他擦了脸,顺便再用那块抹布擦了走廊、门槛和榻榻米草席,之后随手丢掉了,丢进垃圾袋后马上扎住了袋口。我的袜子啦衬衣啦也都脏了,所以一起扔进洗衣机换了衣服……刚才一直在说脏的东西,不好意思,对不起了,现在呕吐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是吗?真的?是吗?呕吐人专用的床铺?那就是在榻榻米草席上铺上三条浴巾,就像这样,展开来铺好,然后再铺一些塑料垃圾袋就成了,再让鸟内横躺上去。枕头也给他做了,用塑料垃圾袋把垫子包起来,放在他的头下。多亏垃圾袋发挥了大作用,不过家里剩下的袋子都给用完了。那以后,鸟内就呼吸平稳地睡着了,该吐的东西都吐完了吧,我还替他盖上了毛巾被。但是,这家伙的眼睛并没有完全闭上,在上眼皮和下眼皮之间有一条细细的白色条纹,看上去就像被剁飞了的爪子一般,黑眼珠摇摇晃晃地在眼白上移动,嘴巴也微微张开了一点。不管你怎样看,那样子都是一张傻乎乎的脸。我真想嘲笑他,可是又笑不出来,一点儿笑意都涌不上来……相反却是恐怖,那张脸,那张荒谬绝伦的使人心情极坏的脸,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还差点叫出了声,惨叫。我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要怕,他只是醉了,睡着了,我自己安慰着自己。看着别人的睡脸害怕得颤抖,这种事,反过来说,倒是使我害怕的这家伙令人同情吧。我并不是说笑话,我自己鼓励着自己,然后睁开眼,总算控制住了自己。这是理性胜利的瞬间,我继续发挥着理性,我觉得把这个烂醉的家伙一个人放在这里不放心,所以就放弃了上二楼回房间睡觉的打算,倒在了沙发上。关掉电灯躺下后,看见鸟内左侧身地睡着,让人心情极坏的那张脸朝向我,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右半脸,越看心情越坏。同样装着理性、情绪等的那只脑壳的家伙怎么会是这种脸呢?如果把这张脸皮剥开,打开头盖骨,里面真的有脑子吗?我闭上了眼睛。鸟内的呼吸声真吵人,空气在鼻腔中受阻,这是一半在打呼噜的呼吸声。比比的呼吸声一点儿都没有。鸟内真吵人,比比有没有害怕呢?像这样,我非常担心比比。在我的背后机敏地睡着觉的比比,它脸颊上橘黄色的圆圈是最迷人的地方了,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长出这种圆圈呢?为什么这么可爱呢?我如此这般地拼命想着,其实我是想通过不停地想着比比,让自己从眼前这张白痴脸的恐怖中逃出来。现在我清楚了。嘿嘿嘿,说着说着果然会有收获吧。哈哈,那么,我能睡着完全是托了比比的福啦。我睡得很熟,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房间里有些昏暗,紧闭的窗帘吸收着阳光一跳一跳地闪动。我用手掌揉了揉眼睑,右手上还有鸟内呕吐的臭味,直冲鼻子。啊,总算看清了,横躺在沙发下的鸟内也正看着我,睁着双眼,眼珠就像要滚落下来一般,而且他还微微地笑着,双眼睁得圆鼓鼓的。“……已经没问题了吧。”我虽然说了话,可是嗓子嘶哑,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老师,你睡觉的脸太怕人了。”鸟内竟如此是非颠倒地说我,这狗日的,到底是谁的脸怕人哟。不过,对方是学生,昨天又喝得烂醉,今天应该还处在醉态下,所以我只是回答了一句“多嘴”,制止了他。然后我问道:“怎么样,身体?”连我自己也觉得这声音非常亲切。嗯,这些就不说了。鸟内痴痴地笑着。“水,嗓子渴死了。”“还想吐吗?”“已经不了。最想要喝水。”我把他扶起来让他喝了水。“呀,老师,肚子瘪了,我现在很饿。”这次他横躺在塑料垃圾袋上很了不起地说着。我让他先爬起来去洗把脸,可他说:“总觉得人软绵绵的……刚才仅仅直了直身子,头就痛了,现在还觉得天花板要掉下来一般,这是,目眩吧?呀,心里总觉得很不舒服。”果然。这就是宿醉的症状。那么,他还无法回去啦,只能让他睡着,别无他法。“一个人住?”“是。”“……你朋友,打电话去会来吗?”“来干什么?”“来接你啊。”“嗯……”他伸手去摸自己的屁股,“哎?手机……不在了。老师,你从我口袋里拿出来啦?”“没有啊。”“哎?钱包也……”“是吗?”“嗯,算了。”“哎?算了?”“算了。手机正好快坏了,钱包里也几乎是空的。”真是个马马虎虎的家伙,看来昨晚我也醉了,因为这家伙摇晃着两手走来时,裤袋里没塞东西我也一点儿都没注意到,丝毫没有觉得奇怪。不管怎么说,这家伙今天总该回去的吧,最好是在日落之前就让他走,虽然我心里是这样暗暗决定的,但还是失败了。完全不可能,原本就没有可能性。到这一刻为止,我还一点儿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为悲剧、惨剧,一点儿都没想到。当时,鸟内一会儿说“眼花目眩”,一会儿又喊“肚子饿得受不了”,我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如果你说那就“让他吃点东西吧”,其实那时我也拿不出东西。我在冰箱里找了找,只有牛奶、人造黄油以及一些小鱼干。重要的面包,和牛奶、黄油搭配的主食,正好都吃完了,大米也没有。我把昨晚买的长巧克力扔给了他,此外,家里只有橱柜里的两个杯面,还是过了保质期的。即使不过期,像这种宿醉的人也不宜吃方便面吧,如果再吐起来那多痛苦,多可怜。粥是最好的了。那好吧,我去买罐八宝粥吧,你等着。我的话使他更加无法等待了,“饿死了,饿死了,”不停地呻吟着,似乎他的胃壁在激烈地相互摩擦。其实他已经窸窸窣窣地剥开巧克力,一整块都吃进了嘴里。怎么还会是空腹,胃壁激烈摩擦呢?总之,你老老实实地等着吧。我刚说完,鸟笼就“咔哒”响了一声。是比比,比比一定早就醒了,它想把遮光布去掉吧。我顾不上鸟内了,一下子跑向壁龛,要去看看比比的脸。“对不起了,比比。”我把手指插入鸟笼,一个小小的脑袋蹭了过来。比比真是个爱撒娇的乖鸟。“老师,你养鸟啊?”鸟内的声音从沙发的另一边传了过来。看来,横躺在地上的那家伙被沙发挡住了视线看不见鸟笼。我一边给比比换水、食物一边回答:“鸡尾鹦哥哟。”他只是哼了声“嗯……”没有再表示出任何兴趣。然而,我又错了,活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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