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罗马热

作者:[美国]艾迪斯·沃尔顿 作 徐湄 译




  艾迪斯•沃尔顿(Edith Wharton)属于美国第一代女作家,1862年出生于纽约的一个名门望族之家,1886年因财政问题移居国外,自幼在家自修,由一个欧洲教师教授法语、意大利语和德语。她博览群书,并参加各种社交活动,14岁开始写书作诗,23岁结婚,婚后并不幸福,妻子和作家的双重职责使她精神崩溃,但也成为她小说题材的源泉。沃尔顿的第一部成名作是1905年写出的《欢乐之家》,1920年以长篇小说《纯真年代》获普利策文学奖,奠定了她在美国文学史上经久不衰的地位。她的作品多数反应上层社会的妇女问题,除长篇小说外,她还写了众多的短篇小说,以其内容广泛,构思巧妙,形式独特而引人注目。下面介绍的《罗马热》是她的短篇小说代表作,关于这篇小说的评价,请参看本期的书评《对话的魅力——沃尔顿《罗马热》叙述风格分析》。
  译者
  
  一
  
  离开饭桌,两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女人穿过罗马饭店高高的阳台,靠在栏杆上,先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俯视那一片辉煌的巴拉丁广场,她们的表情同样的模糊,但有着善意的赞许。
  她们靠在那里,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通向下面院子的楼梯上传过来。“噢,那么,来吧。”声音不是对她们喊,是对一个看不见的人。“把这些小玩意给她们编织吧。”另一个同样幼稚的声音笑着回答说,“噢,看这儿,芭芭丝,不是真的编织——”“哦,我是比喻。”第一个女孩子说,“毕竟我们没给我们可怜的母亲留太多的活。”楼梯的拐角吞没了她们的对话。
  两个女人又相互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那个较苍白的小个女人摇摇头,脸微微红起来。
  “芭芭丝!”听到楼梯传来的嘲弄声,她咕哝了一句,给了她们听不见的指责。
  另一个较黑的丰满女人有个小小的挺挺的鼻子,上面有一双活跃的黑眉,她愉快地笑了一声。“我们的女儿就是这样看我们的。”
  她的伙伴摆出轻蔑的姿势回答说:“我们都不特别,我们必须记住这一点。这就是时下对母亲们总的看法。你看——”她有些内疚地从漂亮的黑手袋里拿出一团紫红色丝线,上面用两根针穿起来。“人们永远不会知道,”她小声说,“新的制度确实给了我们很多空闲时间,有时我就是看着这些都很累……”她这会儿转向了脚下那片巨大的广场。
  黑皮肤的女人又笑了。她们重又看起了风景,在沉默中陷入沉思。风景中有种蔓延开来的宁静,可能是借了罗马天空下灿烂的春光。午饭时间早已过去,两人走到宽敞阳台的尽头。阳台的另一头有几伙逗留在那里看城市风景的人,正在收集旅游指南,摸索着掏小费。最后一批人散尽以后,就只剩下两个女人呆在空气通畅的阳台上。
  “咳,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就呆在这儿呢。”黑脸、眉毛活跃的斯莱德夫人说。附近有两把没人坐的柳条椅子,她把它们推到栏杆的角落里,自己坐了一把,眼睛盯着巴拉丁广场。“毕竟,它还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
  “它将永远是,对我来说。”她的朋友安斯雷夫人同意她的说法,在“我”的上面稍稍强调了一下。斯莱德夫人注意到了,想知道这是否只是个不经意的举动,就像写老式字母的人随意画线一样。
  “格丽丝•安斯雷总是这么守旧。”她想。她又带着回忆的微笑大声加上一句:“这个风景我俩熟悉很多年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比我们的女儿还年轻。你记得吧?”
  “哦,是的,我记得,”安斯雷夫人的声音很小,依然带着不易察觉的强调。“那个领班还在纳闷,”她改变了话题。她远没有她的同伴对自己和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力那么有自信。
  “我会治疗他的疑惑,”斯莱德夫人说,伸手去拿和安斯雷夫人一样华丽的手袋。她示意领班过来,解释说,她和她的朋友是罗马旧情人,想在这里呆一个下午看风景——就是说,如果不妨碍服务的话。领班鞠躬行礼,向她保证女士是最受欢迎的,如果她们屈尊留下吃晚饭,那会更受欢迎。一个圆月的夜晚,她们会记得的……
  斯莱德夫人的黑眉皱到了一起,好像关于月亮的说法不合时宜,甚至是不受欢迎的,但领班退下时,她用微笑舒展了眉毛。“噢,为什么不呢!我们可能呆得更晚些。我想没人知道姑娘们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她们从哪回来吗?我不知道!”
  安斯雷夫人的面孔又微微泛起红来。“我想我们在大使馆遇见的那些年轻的意大利飞行员邀请她们飞到塔格威尼亚喝茶去了。我想她们要待在那里,到有月光时才飞回来。”
  “月光——月光!它还是有那么巨大的作用。你认为她们和我们过去一样多愁善感吗?”
  “我开始意识到我一点也不了解她们,”安斯雷夫人说,“也许我们也相互并不了解得太多。”
  “是的,也许我们不了解。”
  她的朋友羞涩地看她一眼。“我永远都不应当认为你多愁善感,阿丽达。”
  “是呀,也许我不。”斯莱德夫人眼睑聚到一起回忆着。有一会儿,这两个从童年起就很亲密的女人想到她们彼此了解得真是太少了。当然每一个名字上都有一个标签准备附上另一个名字,比如戴尔芬•斯莱德夫人会告诉她自己或任何问她的人,贺瑞斯•安斯雷夫人二十五年前,是非常可爱的——不,你不会相信,是吧?当然,还迷人、高贵……是呀,作为女孩子,她一直是美丽的,比她女儿芭芭拉漂亮得多,虽然无论如何,芭芭丝,按照新的标准,都更加引人注目——更加有优势,就像她们说的那样。真是滑稽,她从哪儿继承来的,有那样无用的父母?是的,贺瑞斯•安斯雷——哦,就像他妻子的复制品。老纽约博物馆的标本。好看,无可挑剔。斯莱德夫人和安斯雷夫人面对面住了许多年——实际上也对着干了许多年。当东73街20号画室换上新窗帘时,路对面的23号总能意识到。搬家,购物,旅游,生病,所有的一切——一对可贵夫妇的无聊编年史。没什么能逃过斯莱德夫人的眼睛。不过,等到她丈夫在华尔兹街开了一家大公司,她就感到厌倦了,而当他们在公园大道上游街买了房子时,她开始想:“宁愿换到对面的地下酒吧,至少可以看见它遭到袭击。”看到格丽丝被袭击的想法是那么的有趣(在搬家之前),以至于在一次女人的午间聚餐上她说了出来。这话一下子传开了——她有时想知道这话是否传到了对街,传到安斯雷夫人那里。她希望没有,但并不很在意。那是受尊敬给打了折扣的年代,偶尔嘲笑他们一下也是无可指责的。
  几年之后,两个女人在几个月之内先后失去了丈夫。适度的交换花圈和悼念,黯淡的服丧期间的短暂亲密重聚,又过了一段时间,现在她们在罗马相遇,在同一个旅店,每个人都带着一个附加品——出色的女儿。她们命运的相似部分又把她们拽到一起,一起讲些小笑话,一起忏悔。如果在过去,和女儿“绑在一起”会很累,可现在如果不,有时会觉得很无聊。
  毫无疑问,斯莱德夫人想,比起可怜的格丽丝,她更加无所事事。从当上戴尔芬•斯莱德的妻子到成为他的寡妇是一个很大的落差。她总是认为她自己(凭着做妻子的傲慢)在社交天赋方面和丈夫是一样的,她把自己的全部贡献出来,使他们成为特别的一对,但他死后,却发生了无法挽回的不同。作为著名公司律师的妻子,丈夫手头总是有一两件国际案子,每天都接到激动人心、意想不到的合约,他们即兴招待国外来的名人贵客,匆忙地去伦敦、巴黎或罗马处理法律事务,在那些地方双方慷慨地互相款待,随后她愉快地听到有人说:“怎么?那个漂亮的女人,穿着漂亮衣服,有一双漂亮眼睛的是斯莱德夫人——斯莱德的妻子。真的!一般说来名人的妻子是很邋遢呀。”
  是的,丈夫死后,做斯莱德的寡妇是一种无聊的生活。和这样的丈夫一起生活,她所有的本领都能用上了,现在她只和女儿一起生活,因为那个好像继承了他父亲天赋的儿子童年时就突然死了,她战胜了痛苦,因为她丈夫那时还活着,他们相互搀扶。现在做父亲的死了,想起儿子就难以忍受。对母亲来说,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女儿。亲爱的杰妮是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儿,她不需要多余的照顾。“现在和芭芭丝•安斯雷呆在一起,我知道我不应当这么安静。”斯莱德夫人有时有些嫉妒地想。和她那位出色的朋友比,年轻的杰妮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极漂亮的女孩子,她能让人觉得即使丧失青春和美丽也无可惋惜。这一切是那么令人困惑——对斯莱德夫人来说,是有点儿无聊。她甚至希望杰妮爱上一个——不对路的男人,这样杰妮就能被监视,被控制,被拯救。可是正相反,是杰妮在监护她的母亲,不让她受到风寒,督促她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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