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罗马热

作者:[美国]艾迪斯·沃尔顿 作 徐湄 译




  沉默了一会儿,安斯雷夫人说话了:“他们这么说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的。你又好了——所以没什么大事。但是我想这打击了你的朋友——我是说你生病的原因——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你对你的喉咙非常谨慎,你妈妈那么在意你……你那么晚还在外面观光,那天夜里,不是吗?”
  “也许我是去了。最谨慎的女孩子也不总是谨慎的。现在是什么让你想起这个的?”
  斯莱德夫人好像没准备回答,但过了一会儿,她脱口而出:“因为我简直不能再忍受了——”
  安斯雷夫人很快地抬起头,眼睛大大的,脸色惨白。“不能忍受什么?”
  “啊——你不清楚,我一直都知道你为什么去。”
  “我为什么去——?”
  “是的。你认为我是骗你,不是吗?哦,你是去见我订了婚的男人——我能重复让你去约会的那封信的每一个字。”
  斯莱德夫人说话时,安斯雷夫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的手袋、编织物和手套在惊慌中掉到了地上。她看着斯莱德夫人,好像看着一个鬼魂。
  “不,不——不要,”她磕磕巴巴地说。
  “为什么不?如果你不信我,那就听着。‘我亲爱的,事情不能像这样,我必须单独见你。明天天黑后立刻来斗兽场。那里有人会让你进去,没有你害怕的人会怀疑’——也许你已经忘了信里写着什么?”
  安斯雷夫人以一种意外的沉着迎接挑战。她靠在椅子上稳住自己,看着她的朋友回答说:“不,我也全都记得。”
  “还有签名?‘你唯一的D.S.’不是吗?我是对的,是吗?正是那封天黑以后把你叫出去的信?”
  安斯雷夫人还在看着她。对斯莱德夫人来说,在毅力控制的面罩下,安斯雷夫人那张小小的平静的脸正在慢慢地挣扎。“我不应当认为她已经把握住自己了。”斯莱德夫人几乎充满愤恨地想。但这时安斯雷夫人说话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立刻就把那封信烧了。”
  “是的,你是的,自然——你是那么谨慎!”嘲笑开始公开。“如果你烧了那封信,你就想知道,我究竟是怎么知道信的内容的。是这样的,不是吗?”
  斯莱德夫人等着,但是安斯雷夫人没有说话。
  “是呀,亲爱的,我知道那封信写着什么,是因为我写了那封信!”
  “你写的?”
  “是的。”
  两个女人站在那里,在最后金色的光亮里互相瞄了一会儿,然后安斯雷夫人坐回椅子。“哦。”她嘟哝着,用手蒙住脸。
  斯莱德夫人紧张地等着她再说什么或做什么。没有。最后她说:“我吓着你了?”
  安斯雷夫人把手搁到膝盖上。刚才盖住的脸上流着泪水。“我不是在意你,我是在意——那是他给我的唯一一封信!”
  “我写的,是的,我写的!不过我是跟他订婚的那个女孩子。你碰巧记得吧?”
  安斯雷夫人的头又低下了。“我没有想给自己找借口……我记得……”
  “但你还是去了?”
  “还是去了。”
  斯莱德夫人站在那里,俯视着她身边这个弯曲的小身影。她愤怒的火焰已经熄了,她奇怪她曾经想过,给她朋友造成这样无目的的伤害会有一些快感,但是她必须调整自己。
  “你真的明白吗?我发现——我恨你。我知道你爱上了戴尔芬——我害怕,怕你,怕你沉静的样子,你的恬静……你的……哦,我想叫你让开路,就是这样。就几个星期,我只是要把握住他,所以在盲目的愤怒中,我写了那封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现在告诉你。”
  “我想,”安斯雷夫人慢慢地说,“因为你一直恨我。”
  “也许。或者我想把整个事情从脑子里赶走。”她停了一会儿。“我很高兴你毁了那封信,当然我从没想过你会死。”
  安斯雷夫人又陷入沉默,斯莱德夫人俯视着她,竟意识到了一种奇怪的孤独感,她被从人类交融的热流中割裂开来。“你认为我是怪兽!”
  “我不知道……那是我唯一拥有的信,你说他没写。”
  “啊,你还是那么在意他!”
  “我在意那份记忆。”安斯雷夫人说。
  斯莱德夫人继续俯视着她。她好像受了打击,连身体也缩小了——仿佛当她起来时,风会把她像一层灰尘般吹散。在这个时候,斯莱德夫人的嫉妒又一跃而起。这些年,这个女人是靠那封信活着的。她怎么那么爱他,珍惜那片纸灰,那封和她订婚男人的信!她才是怪兽,难道不是吗?
  “你使尽全力要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但你失败了,我保住了他,就是这样。”
  “是的,就是这样。”
  “我现在希望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感受,我想你会羞愧。这些都发生在很久以前,像你说的,你必须给我一个公道。记住,我没有理由认为你是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的。我怎么会呢?你两个月后就和贺瑞斯•安斯雷结婚了。你刚从床上起来,你妈妈就匆匆忙忙把你送到佛罗伦萨,嫁掉了你。人们相当惊奇……他们奇怪这件事做得那么快,但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因为生气——你能够说是在戴尔芬和我之前结了婚。孩子们做那样严肃的事情,是因为那样愚蠢的理由。你那么快结婚,我确信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在意过。”
  “是的,我是。”安斯雷夫人同意说。
  头上晴朗的天空没了金色,黑暗蔓延开来,突然笼罩住七丘之城。远近的灯光开始闪闪烁烁地穿过她们脚下的树叶。脚步在无人的阳台上来来往往——侍者从楼梯尽头开着的门口往外走,然后又拿着碟子、餐巾和酒瓶重新出现。桌子被移动,椅子被拉直,电灯微弱的光线闪动着。一个胖女人突然出现,用糟糕的意大利语问是否看见塑料带绑着的旅游指南,她用一根棍子在她吃饭的桌子下划来划去,侍者在那儿帮忙。
  斯莱德夫人和安斯雷夫人坐着的角落还很阴凉,没有人。很长时间,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最后斯莱德夫人又说了起来:“我想我这样做是为了开个玩笑——”
  “玩笑?”
  “是呀,女孩子有时是凶残的,你知道,恋爱中的女孩子更是如此。我记得,想到你黑夜里等在那儿,躲避着别人的视线,倾听着每一个声音,想方设法要进去,我就偷偷笑了一个晚上——当然,听说你后来病了,我也很沮丧。”
  安斯雷夫人很长时间没有动,现在她慢慢地转向她的同伴。“可是我没有等。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在那儿。我们立刻就进去了。”她说。
  斯莱德夫人从靠着的栏杆那儿跳起来。“戴尔芬在那儿!他们让你进去了!啊,你在撒谎!”她暴怒地说。
  安斯雷夫人的声音更清晰,并充满惊异。“他当然在那儿。他自然是来了——”
  “来了?他怎么知道能在那找到你?你一定在胡说八道!”
  安斯雷夫人犹豫着,好像在思考。“我回了信,告诉他我会在那儿,所以他来了。”
  斯莱德夫人用双手捂住脸。“噢,上帝——你回了信!我从没想到你会回信……”
  “真奇怪,你写了那封信,却从没想到。”
  “是的,我气糊涂了。”
  安斯雷夫人站起身,把她的毛围巾围紧。“这儿太冷了,我们最好走吧……我为你感到遗憾。”她说,用手捂着喉咙上的毛围巾。
  这想不到的字眼刺痛了斯莱德夫人。“是的,我们最好走。”她拿起她的手袋和斗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为我感到遗憾。”她咕哝着。
  安斯雷夫人站在那儿,眼光移向雾气沉沉的斗兽场。“是呀——因为我那天夜里没有等。”
  斯莱德夫人大笑了一声。“是的,我被击败了,可是我本不该嫉妒你。我想,毕竟这么些年下来,我拥有了一切。我拥有他二十五年,而你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封不是他写的信。”
  安斯雷夫人又沉默下来。终于,她抬脚走向阳台的门,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的同伴。
  “我有芭芭拉。”她说,然后走到斯莱德夫人的前面,走向楼梯。
  (责任编辑 沈维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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