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罗马热
作者:[美国]艾迪斯·沃尔顿 作 徐湄 译
这两个女人就这样互相反端着她们小小的望远镜,审视着对方的一切。
二
有很长时间两个人并排坐着不说话。对她们来说,在巨大的墨里纪念碑前放弃她们无聊的活动仿佛是一种放松。斯莱德夫人安静地坐着,眼睛盯着恺撒宫殿金色的斜坡,过了一会儿,安斯雷夫人不再不安地弄手袋,她陷入了沉思。像许多亲密的朋友一样,两个女人以前从没机会默默地呆在一起,安斯雷夫人被她们多年亲密关系后的一个新阶段弄得有点发窘,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突然,空气中响起了低沉的铃声,铃声覆盖了有着银色屋顶的罗马,斯莱德夫人看了一下手腕。“已经五点了,”她好像有些吃惊地说。
安斯雷夫人怀疑地提到:“大使馆五点钟有桥牌。”好长时间斯莱德夫人没有回答,她好像陷入了沉思。安斯雷夫人想着她没有说出的话。过了一会儿,她说,好像是在梦里。“桥牌,你是说这个吗?没有,除非你想……但是我想我不会,你知道。”
“噢,不。”安斯雷夫人急忙向她保证,“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这里真好,充满久远的记忆,就像你说的。”她坐在椅子上,几乎是偷偷摸摸地抽出她的编织物。斯莱德夫人从侧面看着她这个动作,可她保养得很好的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我正在想,”斯莱德夫人慢慢地说,“罗马对每一代旅游者的象征该有多么的不同啊。对我们的祖母们,罗马热;对我们的母亲们,令人伤感的危险——我们曾被怎样的保护啊。对我们的女儿来说,没有比大街中央更危险的了。她们不知道这些——可是她们错过了多少事啊!”
长长的金色光辉开始变白,安斯雷夫人把她的编织物拿起来凑近眼睛。“是的,我们被保护得多好啊。”
“我以前常想,”斯莱德夫人继续说,“我们的母亲比我们的祖母有更难做的事。女孩子在罗马热肆虐大街的危险时候上街是相当容易染上的。当你我年轻的时候,有美丽召唤我们,有反叛的精神,没有什么比太阳落山后感冒更危险的了。妈妈曾不得不把我们关在屋子里——不是吗?”
她又转向安斯雷夫人,可是安斯雷夫人正好织到一个棘手的结。“一,二,三——放掉二。是的,她们一定是。”她赞同地说,没有抬头。
斯莱德夫人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很专注地看着她。“她还能编织——面对这种情况!她怎么会……”
斯莱德夫人靠回椅子,沉思着,她的眼睛从对面的废墟飘到绿色空洞的广场,广场那边,教堂正面的阳光正在退去,远处是巨大宽阔的斗兽场。突然她想:“我们的女孩子与多愁善感和月光没关系,但如果芭芭丝•安斯雷没有出去追那个飞行员——那个侯爵——那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杰妮在她旁边没有机会,我也知道这一点。真奇怪为什么格丽丝•安斯雷喜欢两个女孩子一起去任何地方!我可怜的杰妮就是一个陪衬——!”斯莱德夫人大笑了一声,这笑声使安斯雷夫人的编织物掉到了地上。
“怎么——?”
“我——噢,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的芭芭丝怎么会所有的事都干在她的前头。那个男孩儿坎伯列斯是罗马最佳选手之一,看上去那么天真,亲爱的——你知道他是的。我奇怪像你和贺瑞斯这样性格的两个人怎么会生出这么富有活力的生命。”斯莱德夫人又笑了,笑声中带着愠怒。
安斯雷夫人的手迟缓地穿针引线,她望着脚下用激情与辉煌堆积起来的巨大废墟,小小的侧脸几乎没有表情。最后她说,“我想你高估了芭芭丝,亲爱的。”
斯莱德夫人的语调轻松了一些。“不,我没有,我是欣赏她,也许是嫉妒你。哦,我的女儿是完美的,如果我是一个慢性病人,我就——噢,我想我宁愿死在杰妮手中。肯定有的时候……可就是那样!我总是想要一个出色的女儿……从不明白我为什么有一个天使。”
安斯雷夫人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她的大笑:“芭芭丝也是一个天使。”
“当然——当然!但是她有彩虹的翅膀。是呀,她们正和男友在海边漫游,而我们坐在这儿……这很容易把我们带回过去。”
安斯雷夫人又开始织她的东西。人们几乎可以想象(如果人们不那么了解她,斯莱德夫人想),对她来说也是一样,太多的记忆从那些威严的废墟拉长的阴影中升起,但是,不,她现在只沉浸在她的编织里。她有什么可着急的?她知道芭芭丝几乎肯定会回来,并且跟那个非常合适的坎伯列斯订婚。“她将卖掉纽约的房子,定居在靠近他们的罗马……她做事很得体,她会做饭,擅长桥牌和鸡尾酒……晚辈中一个十足平和的老人。”
斯莱德夫人停止了她富有预见性的遐想。没有比格丽丝•安斯雷更合适令她往坏里想的人选了,难道她从来都没治好过嫉妒病?也许好久以前就开始了。
她站起来,靠在栏杆上,让不平静的双眼在这一时刻灌满平静的魔力。可是,她不但没有平静,她看到的情景似乎更增加了她的恼怒。她把眼光转向斗兽场。金色的大墙已经淹没在紫色的阴影里,上面的天空弯曲着,水晶一般的透明,没有灯光也没有颜色。这就是下午和黄昏交织在中天的时候。
斯莱德夫人转过身来,把手放在她朋友的胳膊上。这个动作是那么突兀,安斯雷夫人吓了一跳,她抬起头。
“太阳落下了,你不害怕吗,亲爱的?”
“害怕?——”
“当然,罗马热或肺炎。我记得,那年冬天你病得多重啊。作为女孩子,你的喉咙很敏感,不是吗?”
“噢,我们都在这儿。在这下面,广场上,冷死人了,突然地。不过不是在这里。”
“啊,当然你知道,因为你必须小心。”斯莱德夫人转向栏杆。她想:“我必须再努力一下不去恨她。”她大声地说:“每当我从这里俯视罗马广场时,就记起你曾姨婆的故事,不是吗?一个恐怖邪恶的曾姨婆?”
“噢,是的,曾姨婆哈丽特。人们说她派她妹妹在太阳落山后去罗马广场为她的纪念册采集花儿。我所有的曾姨婆和祖母都有干花儿纪念册。”
斯莱德夫人点点头:“但是她真的派她去了,因为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是呀,那是家族传统。他们说哈丽特曾姨婆几年后承认了。无论怎样,那可怜的妹妹染上了高烧,死了。妈妈在我们小时候曾用这个故事吓唬过我们。”
“你用这个吓过我,那年冬天,你和我在这儿,还是孩子的时候。那年冬天我和戴尔芬订婚了。”
安斯雷夫人轻声笑了一下。“噢,我吓着你了?真的吓着你了?我不相信你会这么轻易被吓住。”
“我不常被吓着,但那时我是被吓着了。我容易被吓着是因为我太高兴了。我想知道你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是的——”安斯雷夫人支吾着。
“是呀,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你曾姨婆的故事给我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我想:‘不再有罗马热了,但是罗马广场在太阳落山后还是那么死冷——特别是热天之后。斗兽场甚至更冷更潮湿。”
“斗兽场——?”
“是的。晚上大门锁上后是不容易进去的。非常不容易。那些天是要刻意安排的,不能在别处见面的情人就在那里会面。你知道吧?”
“我——我想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你不记得去参观废墟,或是在某个晚上,正好天黑以后,你得了重感冒?他们以为你是去看月亮升起了。他们总是说是远足让你得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