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劳里塔夫人
作者:[墨西哥]艾莱娜·加罗
“我看见他一动不动,好像比以前还痛苦。
“‘在等你。’我回答。
“‘最后一天就要到了……’他说。
“我觉得他声音是从时间的深处发出来的。他的肩上还在冒血。我感到非常惭愧,随即低下眼睛,打开衣兜,取出手绢给他擦胸部的血。然后把手绢放回衣兜。他还是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我们到塔库瓦门口去吧……这个地方很不安全……”
“他抓着我的手,我们从人群里穿过;人们有的叫喊,有的呻吟。很多死人漂在水沟里。妇女坐在草地上望着死人在水里浮动。到处散发着刺鼻的臭味。孤儿哭着跑来跑去。我毫无兴致地望着这一切。我丈夫让我坐在一棵被摧毁的树下,将一条腿跪在地上,警惕地望着周围发生的事情,然后看了看我。
“‘我知道你不忠贞,但也知道你喜欢我。好东西和坏东西一块存在。’
“孩子们的哭叫声几乎把他的声音淹没了。孩子们的哭声从远处传来,但那声音非常强大,把白天的光辉都扰乱了。看来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哭叫。
“‘是孩子们在哭。’他对我说。
“‘这是人类的末日。’我说,我没有别的想法。
“他用双手掩着我的耳朵,然后再一次把我藏在他的怀里。
“‘我知道你不忠贞,但是我还是爱你。’
“‘我生来就不幸运。’我对他说。
“我拥抱着他。我的表哥兼丈夫闭上了眼,不让泪水流出来。我们躺在被折断的胡椒树枝上。游击队的喊声、石头的投掷声和孩子们的哭声从远处传入我们耳中。
“‘时间就要结束了……’我丈夫叹了一声。
“从一道裂缝里跑出来一些妇女,她们不愿意和那一天同归于尽。男人的队列一排接一排地倒下去,好像他们手拉着手,被一梭子子弹击中似的。死的时候,有几个人的叫声非常高,死后声音还久久地在空中回荡。
“不用多久我们就能永远变成一个人了。这时我丈夫站起来,把树枝堆在一起,给我做了个小巢穴。
“‘你在这儿等我。’
“他看了看我,怀着避免失败的希望去战斗了。我身子缩成一团呆在那里。我不愿意看逃难的人,免得产生逃走的念头。我也不愿意看那些漂在水里的死者。我开始数挂在被砍下的树枝上的果实:它们都干了,用手一摸,红色的果壳就脱掉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不祥的兆头,所以宁肯去观望黑下来的天空。开始是棕褐色的,后来渐渐变成了河沟里淹死的死人的颜色。我静静地坐在那儿回想其他下午天空的颜色。但是黄昏变得愈来愈青紫,愈来愈膨胀,仿佛立刻就会爆炸。我明白,时间已经结束了。要是我表哥不回来,我该怎么办呢?我不管他怎么样,我害怕得不行,就拼命地跑开了。‘他回来找我的话……’我没有时间再想下去,因为墨西哥城的夜色已经降临,‘玛加丽塔可能已经吃完了她的香子兰雪糕,巴勃罗也一定在大发雷霆了。’……一辆出租车顺着环城路把我送回了家。你知道吗,娜奇塔?环城路旁是漂满尸体的河沟……所以我回来时心情才那么悲伤……娜奇塔,现在你可不要告诉巴勃罗说我和我丈夫过了一下午。”
娜奇塔把双手放在印着西洋丁香花的裙子上。
“巴勃罗先生十天前就去阿卡普尔科了。他调查了几个星期,瘦得像猴一样。”娜奇塔快活地解释说。
“楼上是玛加丽塔太太。”娜恰把目光转向厨房的屋顶说。
劳拉抱着双膝,看了看窗外笼罩着夜色的玫瑰和邻居们那开始熄灭灯光的窗口。
娜奇塔把盐放在手背上,津津有味地吃着。
“丛林狼真多!现在狼群很不平静。”她用充满咸味的声音说。
劳拉谛听了一会儿狼叫。
“那些该死的野兽!今天下午你要是去那里,准能看见它们。”她说。
“但愿它们不要妨碍那位先生到这儿来。”娜恰担心地说。
“他从来也不怕狼,现在为什么会怕呢?”劳拉自负地说。
娜恰向女主人身边凑了凑,为的是不让其间的距离打破她们突然建立的亲密友谊。
“现在体弱多病的人比特拉斯卡拉人还多。”她低声对女主人说。又捏了一把盐,用舌尖一点点地沾着吃。劳拉神情焦急,不耐烦地听着充满夜晚的狼叫声。是娜恰看见他走来,并为他打开了窗子。
“夫人!……他来找你了……”
劳拉就这样永远跟他走了。他们走后,娜恰擦去窗台的血迹,瞧了瞧周围,看房内的一切是不是有条不紊。她把咖啡杯洗净,把染上口红的烟蒂扔掉,把咖啡壶放好,熄灭了灯。女主人逗留的任何痕迹也没有了。
“我觉得劳里塔夫人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不是一个跟巴勃罗先生般配的人。”早晨给玛加丽特太太送饭的时候,娜恰说。
“我不想在阿尔达玛家干了。我要去找别的事做。”娜恰把心事透露给了何塞菲娜。何塞菲娜不慎把这事说了出去,结果女主人连工钱也不给就把娜恰赶出了门。
(特约编辑 傅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