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劳里塔夫人
作者:[墨西哥]艾莱娜·加罗
“来杯椰子羹。”
我和我表哥从小就喜欢吃椰子。咖啡馆里有一只钟在指明时间。“全城到处都有钟在指明时间。它们大概损坏得很慢。也许我只剩下一张透明的皮时他才能来。到那时,他画的那两条线将合成一条,我将生活在他胸中最宝贵的卧室里。”我一边吃着椰子羹一边这样想。
“几点了?”我问服务员。
“十二点。”
我心里嘀咕着:“巴勃罗一点回来。我要是叫一辆出租车从环城路回家,我还能等一会儿。”但是我不能呆在那儿,就离开咖啡馆上了街。太阳发射着银色的光芒,热辣辣地烤着我的脑袋。我的思想变成了一种亮闪闪的粉末,分不清过去、现在和将来。我的表哥站在路边:他来到我面前。他的眼睛流露着忧伤。他久久地望着我。
“你在做什么?”他用深沉的声调问我。
“在等你。”
他像金钱豹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我看到了他的黑头发和肩部的红伤口。
“你自个在这儿不害怕吗?”
石头和叫喊声又在我们周围嗡嗡地响起来,我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别看!”他对我说。他跪下一条腿,用手扑灭了开始在我衣服上燃起的火。
“把我带走吧!”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对他喊道,因为我意识到,我就呆在我父亲的住宅前,房子已经着火,我死去的父亲和小弟弟们就躺在我背后。当他把红肿的腿跪在地上扑灭我衣服上的火时,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一切。我不由得倒在他身上,他把我抱在了怀里,并用热乎乎的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这是人类的末日!”我对他说,眼睛仍然被他捂着。
“别看!”
他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我听见他的心脏跳得像山上的雷鸣一样响亮。再过多久才能结束、我才能永远听他的心跳呢?我的泪水浇湿了他那在城市的大火中燃烧的手。喊叫声和石头声逼近了,但是我在他的怀里安然无恙。
“跟我一块睡吧……”他用很低的声音对我说。
“昨天夜里你看见我了吗?……”我问他。
“看见了……”他的声音十分痛苦。
我们睡在熹微的晨光里,大火的热气里。当我们睡醒时,他站起来抓起了他的盾牌。
“你在这儿躲到天亮,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赤着双脚迅速地跑去……后来我又逃跑了,因为我自个儿呆在那儿害怕。
“小姐,你病了吗?”
一个同巴勃罗一样的声音从街心对我说。
“混蛋,别来惹我!”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顺环城路送我回家。我就这样来到了家……
娜恰记得她的到来:是自己给她开的门。是她把消息告诉了自己。后来,何塞菲娜疾速地从楼梯上跑下来。
“夫人,先生和玛加丽塔太太到警察局去了!”
劳拉吃惊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夫人,你去哪儿了?”
“我到塔库瓦咖啡馆去了。”
“可是,你两天不在家了!”
何塞菲娜拿来了《最新消息报》。她上过几年学,所以能大声地读标题:“阿尔达玛太太依然不知下落”,“人们认为那个印第安模样的倒霉鬼是个色情狂”,“警方正在米乔亚坎州和瓜纳华托州调查”。劳里塔夫人把报纸从何塞菲娜手里抓过去,愤怒地撕碎,然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娜恰和何塞菲娜跟着她走去:最好不要让她独自呆着。她们看着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睡着了。她们俩有同样的想法,后来在厨房里说了出来:“我觉着劳里塔夫人准是爱上了什么人。”先生回来的时候,她俩还在她的房间里。
“劳拉!”先生叫道,急急地跑到床边,把夫人搂在了怀里。
“我的灵魂的灵魂!”先生啜泣起来。
劳拉夫人好像激动了几秒钟。
“先生!”何塞菲娜叫道,“夫人的衣服被火烧焦了!”
娜恰用不满的目光瞥了她一眼。先生察看一下夫人的衣服和腿。
“不错……鞋底也烧焦了!我的宝贝,这是怎么回事?你去哪儿了?”
“去塔库瓦咖啡馆了。”夫人非常平静地回答。
玛加丽塔夫人揉搓着双手向儿媳走来。
“我们已经知道昨天你去过那里,喝了一杯椰子羹。后来呢?”
“我叫了辆车,从郊区回家来了。”
娜恰低下了眼睛。何塞菲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玛加丽塔太太咬着嘴唇。巴勃罗则抓着妻子的肩头使劲儿摇晃着。
“别装疯卖傻了!这两天你去什么地方了?……你的衣服为什么烧焦了?”
“烧焦了?他给扑灭了呀……”劳拉脱口而出。
“他?……那个可恶的印第安人?……”巴勃罗又愤怒地摇起她来。
“我在塔库瓦咖啡馆门口碰见了他……”劳里塔夫人啜泣起来,她害怕极了。
“我从没有想到你会这么下贱!”巴勃罗说,把她推倒在床上。
“快告诉我们,他是谁呀?”玛加丽塔太太用温和的声调问。
“娜奇塔,我真的不能告诉他们那个人是我丈夫吗?”劳拉问,请她帮助她拿主意。
娜恰很赞成女主人的谨慎态度。她记得,那天上午她为女主人的处境感到难过,曾发表看法说:“库伊塞奥那个印第安人可能是个巫师。”
但是,有许多天,劳里塔太太被关在家里不准出门。丈夫下了命令:家里的门窗要严加把守。女仆们隔一会儿就到女主人的房里瞧一瞧。娜恰一向拒绝对这件事发表意见,拒绝谈论她遇到的奇怪现象。可是,谁能堵住何塞菲娜的嘴呢?
“先生,天亮的时候,那个印第安人又到窗前来了。”她用托盘送早饭时迫不及待地报告说。
巴勃罗跑到窗口一看,又发现了新鲜血迹。劳拉夫人哭了起来。
“我的小可怜儿!……小可怜儿!……”她一面啜泣一面说。
就在这天下午,巴勃罗请来了医生。从此后,每天黄昏医生都来。
“他问到我的童年、我的父母。可是,我不知道我的童年怎样,也不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所以,我跟他谈起了墨西哥被征服的情形。你明白我的话,对吗?”劳拉两眼注视着黄色的平锅说。
“对,夫人……”娜奇塔回答,然后神情紧张地看了看玻璃窗外面的花园。夜色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她记得男主人忧心忡忡地坐在桌边,几乎一口饭也没吃。
“妈妈,劳拉要医生给她讲贝纳尔·迪亚斯德尔·卡斯蒂略随西班牙征服军去墨西哥作战的士兵(1492—1581),后来写了一本记述征服墨西哥过程的书《征服新西班牙的真实历史》。的历史。她说,这是她惟一感兴趣的事情。”
玛加丽塔放下了叉子。
“我的可怜儿子!你妻子疯了!”
“她只讲特诺奇蒂特兰墨西哥的古老名字。灭亡的故事。”巴勃罗垂头丧气地补充说。
于是,医生、玛加丽塔太太和巴勃罗认为,由于禁闭过久,劳拉的精神受到挫伤,应该让她同外界接触,正视她的责任感。从这天起,巴勃罗每天都派车把妻子送到查普尔特佩克森林里去散心。夫人由婆婆陪伴;司机奉命严密地监视着她们。但是,清新的空气并不能使她精神好转。娜恰和何塞菲娜看见她回家来一次比一次疲倦。她一走进房间就埋头读贝纳尔·迪亚斯的历史,一读脸上就顿时有了精神。
一天早晨,玛加丽塔太太只身回来,心情十分沮丧。
“那个疯子跑了!”她一进门就大叫。
“你听我讲,娜恰,在查普尔特佩克森林里,我坐在往常坐的那张小凳上对自己说:‘他不会饶恕我的。一个男人可以宽恕一次、二次、三次、四次背叛行为,但是不会宽恕永远背叛的行为。’想到这儿,我感到很痛苦。由于天气热,玛加丽塔买了一根香子兰冰糕,上车吃去了。我发现她讨厌我,我也一样讨厌她。我不高兴被人监视,就想去看看别的东西。我看见绛车轴草挂在尖叶落羽杉上。不知为什么,早晨变得跟那些树一样凄楚。‘我和它们看到了同样的灾祸。’我心里想。在冷清的路上,时间在孤独地散步。我和时间一样,也是孤独地呆在冷清的路上。我表哥从窗口看到了我的永远背叛他的行为,把我抛在了那条由不存在的事物构成的路上。我想起了玉米叶的香味和他那静静的脚步声。当二月的风儿把树叶吹向石头时,他就这样走着,步调跟干树叶一样。‘以前,我不需要回头看他是不是在那儿望着我的后背、然后走到我的眼前来。’当我听见太阳在运动、干树叶开始换地方时,我正这样痛苦地思索着。他的呼吸声靠近了我的后背,接着看见他那双赤脚在我的前面。他的膝部有一块刮破的伤。我抬起眼睛,发现自己就在他眼底下。我们一声不响地呆了很久。出于恭敬,我等着他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