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厌世者的悲剧

作者:[墨西哥]雷内·阿维莱斯·法维拉




  人们告诉丽塔,威廉从小就喜欢折磨动物;所以在结婚前她特地送给他一只猫。有一回她听说:小威廉独自在一个公园里呆了几分钟:他在观看刚刚孵出来的小鸭。当父母回来找他时,小鸭已经被他活活踩死了。
  威廉的一个哥哥告诉丽塔说,有一次威廉被带到动物园里去玩,一位管理员阻止他往动物身上扔石头,威廉竟大哭起来,非扔不可。
  这样一些故事丽塔都知道了。威廉的亲人一有机会就对丽塔讲他小时候的作为。丽塔一想起那些故事就心惊胆战。所以她总是避开丈夫那些残酷的往事,让别的事情占据她的头脑。
  但她丈夫喝多了酒,他那种邪恶的本能便禁不住流露出来。他对丽塔讲述童年时代的恶作剧,以此取乐;讲他踢死猫和狗的情景。有时他自个儿把它们吊在树上;有时在胡同里急切地等待出来寻食的老鼠,好用石块或棍子把它打死。
  看到儿子的这些举动,父亲好几次对母亲说:“要是可能的话,他连人也敢杀的。”母亲回答说:“男孩子都这样。”
  威廉很善于利用他母亲对小爬虫(例如蜥蜴)和啮齿类动物的害怕心理:他设置了非常有效的圈套捕捉它们,然后用他自己削尖的木棍慢慢地扎死它们。他的表情从容不迫,脸上堆满笑容,为自己的作为感到得意,还要用手摸它们的血和蠕动的器官,最后为那些烂糟糟的尸体举行火葬。
  父亲死后,他母亲心想:“我必须把他管严一点!”于是对儿子说:“威廉,像你这样杀死动物,就跟杀人一样可恶。我要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威廉跟母亲大吵大闹了一阵。他想:可笑的老太婆,哪里你也别想送我去。然后躲到他的房间里去了。
  接受勋章、结婚之后,部队一些战友想来看他。不行:威廉拒绝接待任何人。只有他妻子能够见他。
  由于复员费不够开销,丽塔不得不去做事。另外,她还得为威廉领路:下班回来才能为他带路。
  丽塔提出了两个想法:一是让威廉进盲人学校;二是买一只经过训练的狗。威廉一口拒绝。上街也好,在家里也好,他坚持要妻子为他领路。丽塔在一家保险公司上半天班,下午和晚上在家照顾脾气极坏的丈夫。“给我拿吃的来!”“这是什么饭!端走,倒了!”“白痴!我不吃了!”“给我拿饭,没听见吗!”“把饭放这儿,我饿了再吃!”
  丽塔手里端着漆盘。气得眼里流泪,不知该怎么办。不用说,她最痛苦的时刻是夜里;她和威廉同床,忍受着他那种淫秽的、病态和盲目的抚摸,她丝毫不感到快乐。使她愉快的接触十分短暂。丽塔开始对这个盲人的肉体感到害怕了,就像以前害怕他的眼睛一样。他的手的动作反映了他的仇恨。从前是他的眼睛上下打量她的躯体,现在是他的双手代替他的眼睛使劲乱摸她的肉体,但像他的眼睛一样使她感到浑身难受。有时他的抚摸会变成拍打。这种拍打能够使他的性欲增强,却使她感到痛苦、乏味。威廉酣睡的时候,丽塔总是这样想:“要摆脱这个可恨的瞎子需要勇气。要么把他杀死,要么把自己杀死,我憎恨他,他太叫人厌恶了。我要出这口气。”
  她仿佛看见她丈夫的尸体裹在一面旗里,棺木周围站着一排士兵:一位“民族英雄”死了。她穿着重孝,假装哭泣。一位高级军官打开棺材,像追授勋章一样把一长串人耳朵放在了死者胸前。乐队奏起了国歌,人民纷纷赶来观看威廉·图德的遗体。但是就在此刻,遗体忽然坐起来,下命令似的要求吃早饭。丽塔下床去厨房给他做。如果威廉想吃,他一定会吃的;不然,他决不会要早餐。吃完饭他又叫妻子:“你上班前带我去散一会儿步!”于是她乖乖地听从了他的命令。
  威廉很清楚丽塔在家庭中所处的地位。所以,他很少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里。他熟悉家里的东西,他慢慢地摸着墙壁或门板走到丽塔面前,向她要什么东西或粗暴地表示他的爱。她想起了不靠眼睛飞行的蝙蝠。对!威廉就像蝙蝠;蝙蝠能发出超声波,遇到障碍就返回来;威廉这只蝙蝠也发出他的声波(丽塔、丽塔!),这声波碰到物体:家具、墙和关着的门,也反射回来,最后传播到沉默的目标——他的猎物丽塔的耳中。
  几个星期过去了。丽塔寻找着解脱的办法。但是她不敢不做一位英雄的妻子。再说,她没亲没故,走投无路。和威廉在一起,她就有了住处(一个兵工厂给他们买的房子),家具也不平常。小汽车由她自己驾驭。最后还是天主教使她留在丈夫身边,永远留在丈夫身边。她没有办法。但是她总得想个法子得到些自由。
  坐在电视机前是她惟一的消遣。她看电视精神很集中,多么愚蠢的节目也要看。威廉坐在她身边,听着人声和音乐,有时问他妻子说:“出了什么事呀?现场是什么样子?”看见一个瞎子坐在电视机前,她感到不快。有一次,丽塔睡着了。实际上,她睡着过好几次。她太累了。倘若威廉高兴,他会让她在电视断断续续的声音伴随下睡下去。她就这样了解了这个建议她离开他过另一种生活的人;但是她一秒钟也没有想过:在过去的许多梦境中,甚至在同威廉结婚前,她会对这个敢于向她提出某种建议的人做什么肯定的回答。
  有好几次,有人打电话给威廉的亲属,说什么一个大胆的女人,一个娼妇,在最需要人照管的时候把一个不能自理的瞎子扔下了,必须帮助这个兄弟,这个侄子。实际上,威廉害怕他的领路人不在身边,害怕她在海滩上同某个正常人娱乐,害怕她看到周围发生的一切。他不愿意孤独地生活,他害怕孤独,听不见丽塔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他就受不了。死一般的寂静会使他感到痛苦不堪。痛苦会变成仇恨,变成狂怒,甚至恐惧。这是丽塔在跳舞、喝酒和尽情娱乐的时候想像到的。她要离瞎子远一点,愈远愈好。电视上的图像和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单调的嗡嗡声。
  为图德夫妇干活的女佣人一般只干一两个星期,至多三个星期。谁也受不了瞎子的虐待和辱骂、衣食住行的方式,特别在他喝醉的时候。
  但是,更不能容忍的是他那种可怕的声音。在失明以前,谁也不记得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连丽塔自己也非常纳闷儿,不知他的语调是失明前还是失明后改变的,为什么变得这么吓人的。不仅如此,丽塔也不知道威廉究竟怎样、以什么形式、为了什么而变得这么古怪的:他的嗓门那么大、那么粗、那么怪,仿佛是电视发出来的,老在振动;更确切地说,他的声音像别人说话的回声,一种吓人的回声,由于不像人的声音而使听到的人感到恐惧。对此,威廉一清二楚,他便故意用他的声音威吓人。
  当威廉觉得没有丽塔带路就无法出门的时候,他就想到买一只导盲犬的问题。他讨厌别人,讨厌他想像的别人脸上的不快表情。他克制着天生对动物的厌恶情绪,决定买一只经过训练的德国牧羊狗。
  一位老太太带来一只狗,并告诉他如何使用它,如何让它领着人上街。果然,不久那只狗就能熟练地带他走街穿巷,他就也能独自出门散步了。
  威廉有自己的癖好。星期一上午散步,下午和晚上听电视。其他日子,包括星期日,完全呆在家里。这个时期,他开始参加从越南回来的老兵的聚会了。他喜欢听人们的掌声,特别愿意听现役军人或老兵亲口讲述战争情形。知道从前线回来多少伤员和残疾人,他非常高兴。知道某人残废或失明,对他是一种安慰。
  那只狗星期一带他去散步,其他日子遭受着威廉的棒打和脚踢。狗被拴在院子里,受着风吹雨打,它的窝是丽塔给它搭的小破棚子。天热或下雨都呆在那儿。丽塔觉得它那么哀叫很可怜,就给它送点东西吃。
  狗的遭遇十分悲惨,威廉把一切仇恨都发泄在它身上。在这方面,丽塔退居到了第二位。现在她懂得了狗的用处。对她来说,这是一种休息。每当威廉发怒,狗总要挨一顿毒打。他所发明的惩罚手段十分狠毒。例如,他每喝完一瓶啤酒,就把瓶子从二楼的窗口对着狗住的破棚子砸下去。他先瞄准狗躺卧的地方,然后猛地往下一砸,同时竖起耳朵听下面的动静,是不是砸中了。要是砸中了,狗就哀嚎,他就大笑。他这样折磨着那只狗寻开心,直到他醉了才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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