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主人最后的舞会

作者:玛丽.巴茨




  玛丽·巴茨(Mary Butts,1890—1937)是英国现代主义作家的旗手之一,被庞德等文学大家视为文坛天才人物,一生创作了六部长篇小说、三部短篇小说集,及多部诗集和散文。虽然生活在保守的20世纪初的英国,但她却生活作风大胆,热中各种派对,研究巫术和神秘学,还吸食鸦片,似乎远远地走在时代前头,因此也成为当时的话题人物。巴茨虽属粗放型个性,但文学兴趣却在含蓄的古典作品之中,而且在文学语言和作品思想内涵方面体现了极好的天赋。1984年,世界各国的诗人和学者曾专门就她的作品举办研讨会。近十年里,也就是她去世半个多世纪以后,美英等国的出版社又开始重版她的作品,读者和评论界又开始给予她新的关注,认为她是一位被忽略的现代主义大家,而个中原因也许在于,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人们将更多的注意力投放在她出格的处世做派方面,而未能充分发现她的文学价值。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巴茨应该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所以在此选登她的一则短篇小说,希望能达到窥一斑而见全豹的效果。
  编者
  
  现在正是我们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回想那无数舞会的时候了。那儿总有许多舞会,那儿也将有无数的舞会,现在舞会还正在进行着。正是这个时候,有许多人刚从昨晚的舞会中清醒过来,有些人在环视着他们的大宅邸、厨房、城堡、公寓、卧室兼起居室、客厅、工作室,并且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吗?他们很快就要到了。”同时有人正在说:“我必须去洗漱一番,换一换装,戴上一个干净的衣领,化上妆,涂上水彩颜料。”寻着他们的宝剑,干净的女衬衫前襟、假面具或折扇。寻着靴刺,毛皮手套,护腕,鸟翎,银靴或每只鞋尖描绘着滨菊图案的木鞋。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去参加舞会的。有多少次在他们离开家时,他们会回过头来提醒自己,当他们从舞会回来,无论是酩酊大醉还是微微清醒,无论是惬意的疲惫还是遗憾的倦怠,生活变得更加甜美或更加苦涩,他们将要见到那些人群中更好的朋友或正好相反,这个地方看上去将再也不会像以往一样。并不完全一样——无论怎么说,欣慰的是我们将会看见,不是疲惫不堪便是兴奋不已。这儿将会有一个改变,因为我们离开了它去参加舞会。这是一个将会发生一些什么的极好机会。我们或许会带着爱情回来,或许会失去爱情——爱上某人的秘书,爱上一个陌生人,满怀博爱之心爱上某个男主人,或爱上沙龙的窗帘,或那只正趴在衣帽间里的猫。最好的情形是爱上某人的社交圈,爱上这个世界的生活,这个舞会所给予的生活。
  同样也会有人说舞会不再像从前那样令人着迷,当参加舞会最初的愉快冲动消失时,这人再也不会说“我必须立刻发起一个舞会”或者“我再不想参加什么舞会”。但是有关舞会的记忆却不时地袭来,在他耳边低声地絮说。不时有个幻影冒上来,像一个彩色的水泡,令他会心地微笑。在另一个回忆接踵而至之前,它还在记忆的屏幕前闪烁地眨着双眼。
  最后,有一批新的人群聚集而至。我们并不完全知道自己该如何与他们相处。我们不得不去探究这些比我们小了半代的更为年轻的人群。因为如果他们是些新手,我们也绝不完全成熟。除此之外,我们还是曾经参加过战争的一群人。我们有一个秘密,有一个他们不能猜到,并且不想去猜,也绝不相信的秘密。当我们在战争中——他们的母亲只是用太多的甜言蜜语来哄骗他们,无论怎样,当他们毫不客气地怀疑我们参与的战争时,他们便憎恶了我们的秘密。此时此刻也还正在憎恶着。那是一种伤害方式,它有可能会使人对外界采取轻蔑的态度以对自我的自尊加以维护。有时它甚至确实能使人感到剧烈的痛苦——完全的冷漠最终导致离群索居。这是极不公平的。他们应该感谢上帝,因为他们出生于我们之后的年代。他们拥有一个对正常人说来更为正常和恰当的青春。我们并不能确切地感受到自我的骄傲,我们是那些知道自己如何被人描述的人群。那个描述便是:“上帝帮助我们吧,因为我们知道太年轻是件最糟糕的事。”然而,我宁愿坐在一个更为年长的士兵身边听他说德国人,只有德国人才应该为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强加在我们身上的罪恶而受到谴责。我们并不应该遭受我们的孙辈们“别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责难。
  这是我们下一代人的抱怨。直到有人记起一度竟无从抱怨。它与讨人喜欢的娱乐无从相比。因为这儿常有或者曾经常有舞会所带来的欢乐:它正像月圆形的钟面,当夜空变得清澈而透明,微微露出晨曦之光时,它们只能用来计算时间。几乎从来都是这样——因为这儿总有极多的舞会,在戏剧性悲剧结局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触发了那些从来绝不会开始,并且也绝没有结局的事情。这个愉快的舞会确实不该有历史,像舞蹈般跳跃着光焰的舞会转瞬即逝,只将白炽的热浪留在了身后。
  与这个故事中有关的那个舞会并不相同。因为在某些季节,舞会变得越来越使人迷惑。我不想说那个晚上的狂欢已达到最高潮,因为自那晚之后,他们并未变得越来越狂热。而这种狂热正是大多数的我们恰能忍受的。作为系列舞会的一个,它将不可能再次重现。
  这件事发生于巴黎,那是一个所有的事情都会发生的地方。它源自于一个不错的主意。那是一年前,一位著名的英国画家和他的妻子为招待他的朋友们跳舞而租下它。每周有一个晚上。这位画家便要光顾这间偏远的,富有魔力,但却几乎不为人所知,隐于树林之间的小酒店。在巴黎,人们往往偶尔能找到一个紧挨着小山坡的小村庄。因爱而带来的幸运将他们引领到这儿,在这个小酒店里,除了跳舞,老主顾们还愿意租下它让年轻的女士和绅士们尽情欢愉。现在我们还能看见它,一处小小的地方,装饰着富有光泽的木壁板,进口处有个柜台。普通的玻璃酒杯里盛着涩口的青酒。再往里去,微微凸起的适于跳舞的地板。一边的墙壁上有一个很小的突出的阳台,比一只鸟笼大不了多少,只供鼓手们坐在那儿。他看上去像个纤弱的人。但他击打的鼓却非常大。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身材肥胖高大的人,胸前挂着一把六角形手风琴。他不停地摇摆身躯弹奏着它,我们头顶的上方发出如火车轮辗过铁轨般的尖啸声。墙上再也不能给这两人更多的空间。但我记得还有一种尖锐的声音不时地超越整个乐音,刺激着我们不停地旋转。让我们疯狂地飞舞。这个声音来自于一个我所不能看见的人。我仅能看见一颗夹在两人肩膀间隙中的脑袋。在不断地吹奏着某种管乐器。他们一起合奏出极其美妙的音乐。这种乐曲对我们跳惯布鲁斯舞曲的脚来说太快了些。但没人介意这个。我们欢快地跳跃着,不停地飞旋着。浑身燥热兴奋不已。在舞曲的间隙中,我们还漫步走向那个小广场,在那儿倾听树叶间轻声的低吟。
  那真是个非常美妙的主意。不甚费力,非常纯洁。只有巴黎才可能成为这样一个纯洁的地方。当它结束的时候,在某个时段的某些事情便结束了。并且还被全部写了出来。但与此同时,它的后继者们被宣称为——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客人。
  一位女士新近从欧洲中部的某个地方取道纽约来到巴黎。她通过为我们提供闲聊的话资谋求生活。尽管她还写些短诗,可那尽是些胡言乱语。我们现在对这个已经很有经验了。但她还是我们遇见的第一个这种类型的人。她所了解的历史恰是本文作者所厌恶的类型,但许多人还是认为那很浪漫,并为之喝彩。如果与他们的钱包和所沉溺的事物无关(但通常都有关),她的经历是大家所寻常见惯的那种。她曾经是个美丽的模特儿,曾经嫁入豪门。那个家族显赫的名声是你难以想象的。接下来的便是她丈夫自杀了。这个男人使他的家族受到损害,这个家族既没给她一分钱,也没有承认她。因此她不得不去纽约谋生。她凭借着族姓的声望,虽远隔重洋,也能向家族发起敲诈,变成了一个受到家族诅咒的人。但幸好那种敲诈只是像个孩子被人教唆着使用了一些粗野的语言。人们听说的有关这一类的故事往往带有它以往的美丽、无尽的财富和多得难计其数的情人式的传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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