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白

  第一节 李白的生平、思想及人格魅力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生于中亚碎叶(今吉尔吉斯共和国托克马克附近),当时属唐安西都护府管辖。五岁时随家迁居蜀中绵州昌隆县(今四川江油县)。
  李白的一生大致可以分五期。
  第一期(701~724)为居家读书时期。青少年的李白充满了浪漫的游侠思想和经历,他曾赋诗撰文回忆道:“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上安州裴长史书》);“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赠张相镐二首》其二);“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上韩荆州书》);甚至有“少任侠,手刃数人”(魏颢《李翰林集序》)的记录。他还曾“任侠有气,善为纵横学”的赵蕤上青城山学道,后又与道友共游峨眉山,李白所受教育虽很博杂,但济世报国的思想却很强烈,开元十二年(724)抱着“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上安州裴长史书》)的决心出川求仕。此时,李白已有一些诗文创作了,但个人风格尚未形成,正像苏颋所评:“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虽风力未成,且见专车之骨,若广之以学,可以相如比肩也。”(《上安州裴长史书》引)
  第二期(724~742)为以安陆为中心的漫游时期,亦即李白自云的“酒隐安陆,蹉跎十年”(《秋于敬亭送从侄》)时期。李白想走由隐而仕的终南捷径,故在湖北安陆与故相国许圉师孙女结婚后,于长江中下游一带漫游,足迹遍及洞庭、江陵、襄阳、庐山、金陵、扬州等地。此时他的生活仍然很豪爽,曾不到一年“散金三十万”救济“落魄公子”,但在“黄金散尽交不成”(《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后,基本结束了任侠生活,更集中精力转向为功业奋斗,实现自己“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的理想。开元十九年(731),李白曾一入长安,想通过名士帮助他找到“一佐明主”的机会,但失败了,只好郁闷而归,此时的诗文创作更多了,内容多是表达对豪爽生活的赞美追求,对功业的渴望,也写一些高蹈忘机、求仙学道之作。成就最高的当属抒发羁旅别情和歌咏山水之作。风格清新自然,时带逸气,个性化特征渐趋成熟。
  第三期(742~744)为供奉翰林时期。天宝元年(742)通过吴筠推荐,玄宗下诏徵李白入京。李白认为机遇已到,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陵别儿童入京》)来形容自己的得意心情。他二入长安后也确曾受到玄宗的礼遇,“置于金銮殿,出入翰林中,问以国政,潜草诏诰”(李阳冰《草堂集序》)。但很多权贵排挤馋害他,玄宗也并未真正重用他,“公乃浪迹纵酒,以自昏秽,咏歌之际,屡称东山。……天子知其不可留,乃赐金归之”(《草堂集序》)。得志与失意的双重遭遇造成他庸俗和高傲的双重性格,他一方面想“尽节报明主”(《驾去温泉》),一方面又“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杜甫《饮中八仙歌》)。由于深入地接触了上层社会,自己的思想又处于激烈的矛盾之中,所以作品的内容和风格都有所突破,进入了创作高潮期、成熟期,一些揭露统治阶级、抒发自己情怀的作品成就尤其高。
  第四期(744~755)为以梁园东鲁为中心再度漫游时期,亦即李白所说的“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书情赠蔡舍人雄》)时期。天宝三至四载(744~745),李白曾与杜甫共游梁宋齐鲁一带。天宝十一载(752)又北游蓟门幽州一带,后来又到过江南。此时,特别是初期,“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赠蔡山人》)的遭遇使他的思想更深刻,在作品中常把抒发个人的不幸与批判黑暗腐败的社会相结合,把表现自己高傲的气节与批判统治阶级相结合,感情非常深沉强烈,风格更加瑰丽浪漫,恣肆豪放,形成创作的高峰期。
  第五期(755~762)为安史之乱流落江南时期。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李白避难于宣城。至德元年(756)永王李璘受命任江陵大都督三招李白入幕,李白以为“安社稷”、“济苍生”的机会又到了,慷慨应召,但李璘想借机扩展自己的势力,不被肃宗所容,兵败被杀。李白也因此而得罪,乾元元年(758)被流放夜郎,幸好于次年遇赦获释,年近花甲蒙受冤案的李白仍为国事担忧。上元二年(761)曾作诗一首,题为《闻李太尉(光弼)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还,留别金陵崔侍御十九韵》,足见报国之心至死不减。病还后,次年冬天病逝于安徽当涂。这一时期的作品现实性很强,他“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写下了一系列关心国事,反映安史之乱的作品。虽然年迈,但并无丝毫疲惫之气,或充满昂扬的建功之心,或充满悲愤的失落之感,又形成了一个创作高潮。
  李白思想的多元性、复杂性在古代文人中是非常突出的。龚自珍的《最录李白诗》说得好:

  庄屈实二,不可以并,并之以为心,自白使;儒仙侠实三,不可以合,合之以为气,又自白始也。

  庄子的放达避世与屈原的忠君爱国;儒家的积极入世与道家的无为长生和游侠尚义都奇妙地统一于李白的一生。李白自己也说:

  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州,不足为难矣。(《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

  既讲儒术,又讲法术;既追求一举成名,又向往隐退山林。
  李白的儒家思想主要体现在儒家最可贵的那部分,即积极入世。他始终以“经济”、“经纶”、“济世”、“济时”自负,而且用不同的方法积极实现这些政治理想,即使在政治失意时也不减执著之情:“愁闻出塞曲,泪满逐臣缨。却望长安道,空怀恋主情”(《观胡人吹笛》)即使在晚年也豪情不减:“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永王东巡歌》)但他对儒家“君君、臣臣”的那套理论说教不屑一顾,对那些白首穷经,无真才实学的俗儒、腐儒尤为卑视,尝云:“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问以经济策,茫然坠烟雾。”(《嘲鲁儒》)
  李白从小受道家及道教思想的影响,他“五岁诵六甲”、“十五观奇书”,即是道家神仙方术一类的书。他先后在岷山、嵩山、隋州、齐州等地修过道,和元丹、元演、胡紫阳、盖寰、高尊师等“结神仙交”,并在天宝三载(744)正式受“道箓”。李白一方面接受道家“含光混世”的哲学,一方面又吸取“功遂身退,天之道”(《老子》)的思想,而其核心与本质乃在对生命及自由的热爱,充满积极精神。
  李白还充满任侠色彩,而任侠正是盛唐的时代风格。李白明确宣扬“儒生不及游侠人”(《行行且游猎》),对游侠的豪纵、复仇、重然诺、轻生死,十分倾慕并身体力行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侠客行》)李白的任侠思想表现在生活上就是“轻财重施”,“存交重义”,纵酒携妓,及时行乐。他曾豪爽的唱道:“黄金逐手快意尽,昨日破产今朝贫。”“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千金骏马换小妾,笑坐雕鞍歌落梅。”(《襄阳歌》)李白的任侠思想表现在性格上,就形成豪爽、自信、纯真、追求平等民主等特点。他常以“狂客”自居,有着冲决一切的气魄,动辄“捶碎黄鹤楼”、“倒却鹦鹉洲”(《江夏赠韦南陵冰》);他“不屈己,不干人”,“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由”(《江夏送倩公归汉东序》)。李白的任侠思想表现在政治上就是和匡时济业的儒家思想以及博言雄辩、腾说扬厉的纵横家思想相结合,希图一举而建奇功,然后“不矜其能,羞伐其德”地功成身退。他始终过分地相信自己的政治才能,自称“怀经济之才,抗巢由之节,文可以变风俗,学可以究天人”(《为宋中丞自荐表》),“不然拂剑起,沙漠收奇勋”(《赠何七判官》)。为此,他特别推崇平时“携妓东山门”,危时“谈笑安黎元”(《书情赠蔡舍人雄》)的谢安;更倾慕功成身退,“终然不受赏”(《五月东鲁行》)的鲁仲连,自称“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古风·七》)。
  纵贯李白的思想虽然很繁杂,但“功成身退”四字可成为各种思想的契合点。儒家思想促其建功,游侠、纵横思想更促其要建大功;老庄和道家思想又促其激流勇退。这样以儒为进,以道为退的人生观就在他的身上得到了统一。
  李白向来以人格的卓然特立著称。究其本质,他最动人的品格在于对生命价值与生活意志的追求,在于对自我人性、人权的尊重。他自称酒仙,又被人称为“谪仙”(贺知章语),“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司马子徽语),这与其说对他仙风道骨的称赞,不如说是对他追求自由精神世界的称赞。与其说李白向往道家的神仙世界,毋宁说这种世界更契合他热爱自由、向往自然的性格。这种追求的实质不在于宗教的色彩,而在于他给李白按上了精骛八极、神游四方的想像翅膀,使他的诗歌增加了飘逸神奇的浪漫色彩。与其说他的“愿为辅弼”、“为君谈笑静胡沙”的理想有些不切实际,过于夸张,不如说这正是他诗人般的高度自信,正是由于有了这样高度的政治热情,他才能迸发出那许多“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杜甫语)的壮丽篇章。李白傲视权贵,蔑视封建秩序,粪土富贵荣华,“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许”(《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记》),“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江上吟》)。这种傲岸态度的背后正体现了他对个性尊严、个性自由的追求,体现了他对人权的尊重与维护。正是有了这样的思想,他才能发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陪侍御叔华登楼歌》)的呼喊,而诗中表白自我的作品,更是体现了他对个体生命和个性价值的赞美与张扬。
  李白的诗歌理论偏重复古,甚至有些保守。“其论诗曰:‘梁陈以来,艳薄斯极,沈休文又尚以声律,将复古道,非我而谁?’故陈李二集,律诗殊少,尝云:‘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况使吏于声调俳优哉?’”(孟棨《本事诗》)可见他不但以复古为己任,而且对于近体律诗的兴起不以为然。他在《古风》其一中也说“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正音何微茫,哀怨起骚人。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废兴虽万变,宪章亦以沦。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对《诗经》以后的作品皆加非难,未免有些偏激。但他在美学风格上提倡“清真”还是很有见地和意义的。

  第二节 李白诗歌的思想内容
  李白诗歌思想内容的最突出特点是表现自我。他虽诗围绕着入世与出世这一基本矛盾,塑造了自己诗仙、酒仙、谪仙的飘逸潇洒、傲岸不屈的生动形象。这一形象所揭示的社会意义又有一下三个方面。
  一是表现了自己建功立业、奋发向上的雄心和怀才不遇、备受压抑的苦闷,抒发了知识分子的正义感、事业感、自信力和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揭示了这种理想在黑暗社会中必然破灭的悲剧,反映了他们对统治阶级的失望与不满。
  李白最可爱的个性之一就是贡献。他从年轻时起就立志“奋其智能”,“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即使在受挫之后,仍然准备“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这是盛唐的气魄和才人的自负。他在《上李邕》中以大鹏自喻道:

  大鹏一日同风起,搏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这与其说是歌颂自己的才华,毋宁说是歌颂一种少年锐气,是向不容“殊调”的凡俗势力进行抗议,具有普遍的社会意义。
  李白的诗还记录了统治阶级,包括皇帝,对自己以及多有贤人能士的嫉妒、压制、迫害:“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行路难》其二);“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古风》其十五);“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梁甫吟》)。在《行路难》(其一)中他将受到排挤后仍执著于贡献的心情刻画得十分生动。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诗中以“冰塞川”、“雪满山”象征着仕途的艰险,面对着政敌的迫害,他既悲慨茫然,更勇往直前,表现了士志于道的可贵精神。
  二是抒发了对理想生活的憧憬、追求、歌颂。李白心目中的理想生活是美好的、充实的、热烈的,甚至是浪漫和放纵的。它既包含物质的,也包括精神的。
  这种生活应当是游侠式的欢乐与豪纵:“黄金逐手快意尽,昨日破产今朝贫。丈夫何事空啸傲,不如烧却头上巾。”(《醉后赠从甥高镇》)“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侠客行》)“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持盐把酒但饮之,莫学夷齐事高洁。”(《梁园吟》)在豪纵的背后,包含着对陈腐道德的否定,这正是它们价值的所在。
  这种生活还应是格调高远、充满精神寄托的: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山中答问》)
  玉壶系青丝,沽酒来何迟。山花向我笑,正好衔杯时。晚酌东窗下,流莺复在兹。春风与醉客,今日乃相宜。(《待酒不至》)

  在独酌的风流倜傥、闲适潇洒的背后,我们看到的是那与大自然相契合,并被之提升净化了的纯洁的精神世界与高尚的心灵。所以当人们读过《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后,谁也不会把这首诗仅理解为宣扬“行乐须及春”,而是无不被那“相期渺云汉”的高远情怀及孤傲精神所感动。
  这种生活还是应当是真率的: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山中与幽人对酌》)
  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夏日山中》)

  醉后的真言,正是追求真率生活的自然流露;“裸袒”、“露顶”,正是裸露那颗纯真自然的童心。
  三是宣扬对崇高人性及人权的向往、奋斗与赞美。李白心目中的崇高人性与人权乃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尊重与平等,个性能得到自由与解放,特别是在权势面前应该保有傲岸不屈的气节和敢于蔑视的浩然正气。他的这种思想虽是朦胧的,但又是强烈的;虽是自发的,但又是执着的。这是李白诗歌中最具有民主性的思想精华,所有读者都可以从中感受到一种对统治阶级抗争的力量与叛逆的鼓舞,其意义更具有社会性和普遍性。
  李白大力讴歌自由。他认为完美的人性应该由自由的意志与行动来体现,而不应该只受封建道德与伦理的约束。他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完全是一副欲仕则仕、欲隐则隐的形象。
  他还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是平等的,他常以自己平交王侯的气概而自豪:

  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少年行》)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流夜郎赠辛判官》)

  而一旦权贵对他不敬或迫害时,他就以十倍的愤怒,百倍的桀骜向他们表示鄙视与反抗: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
  严陵高揖汉天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

  难怪王稚《李翰林分体全集序》称赞道:“沉湎至尊之前,啸傲御座之侧,目中不知有开元天子,何况太真妃、高力士哉!”
  李白也写了很多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
  “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这是李白关心国事的最后自白。
  开元以来,唐王朝和吐蕃等族连年征战,李白很多边塞诗歌颂了将士的爱国热情和勇敢精神,抒发了他们久戍难归的哀怨和情思,如: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塞下曲六首》之一)
  长安一片月,万户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子夜吴歌四首》之三)

  更可贵的是对不义战争,李白敢于大胆的加以反对和谴责,如《战城南》,据《分类补注李太白集》注:“开元天宝中,上好边功,征伐无时,此诗盖以讽也。”又如哥舒翰屠取石堡城,双方死亡惨重;杨国忠两次派兵征讨南诏皆全军覆没,李白作《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古风》二十四以讽之,后诗曰:

  借问此何为,答言楚征兵。渡泸及五月,将赴云南征。怯卒非战士,炎方难远行。长号别严亲,日月惨光晶。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困兽当猛虎,穷鱼饵奔鲸。千去不一回,投躯岂全生。如何舞干戚,一使有苗平。

  其描绘之具体,几乎可和杜甫的《兵车行》、白居易的《新丰折臂翁》等比美。
  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李白虽避乱江南,仍把这场空前的浩劫写入诗中,如:

  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古风》其十九首)
  洛阳三月飞胡沙,洛阳城中人怨嗟。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撑如乱麻。(《扶风豪士歌》)

  而在《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南奔书怀》等诗中,作者又反映了永王起兵及兵败事件,对后人认识统治阶级之间残酷的斗争也很有意义。
  更可贵的是李白不但把这万方多难的社会现实写入诗中,而且还能揭示其产生原因,如《古风》十四揭示穷兵黩武对社会生产的破坏;《古风》十五、《古风》三十九揭露当局者善恶不分,远贤近佞;《古风》二十四揭露政治的腐败,其诗云:

  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

  由于长期的漫游和隐迹,李白与人民深入交往的机会很少,但还是写了一些反映民生的作品,如《丁都护歌》之写纤夫,《宿五松山下荀媪家》之写漂母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李白写了很多妇女诗,写得最成功“思妇”和“弃妇”,思妇又包括征人之妻与商贾之妻,在他们独守空房的悲哀之后,隐含着深广的社会内容。如《北风行》写幽州思妇,其主题乃在反战;《白头吟》写卓文君被弃,其主题乃在谴责男子之负心;《长干行》写少妇望夫早归,其主题乃在肯定妇女对正常夫妻生活的追求,无不带有深刻的社会内容。王安石《四家诗》说:“白识见污下,十有九说妇人与酒”,这种观点是片面的。
  歌颂祖国美丽的山川自然,是李白诗的又一重要内容。“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遥寄卢侍御虚舟》)的李白,对祖国的山川美景有特殊的感情,长江、黄河、峨嵋、庐山、天姥、天门,所到、未到的名山大川无一不被他摄入笔端。感情深厚、个性鲜明,是李白写景诗的总特点,他常以飞动的气势,峥嵘的气象,阔大的空间,作为写景的基础,这就大大突破了六朝以来多取平面静止的描写方法,为写景诗开拓了新天地。如他是这样描写黄河、长江的:

  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这些诗真可谓是以“五岳为辞峰,四海为胸臆”(皮日休《七爱诗》)写就的。当然,李白也有很多画面静谧、意境优美、格调高远的写景诗,如《望天门山》、《秋登宣城谢脁北楼》、《登金陵凤凰台》、《独坐敬亭山》、《峨嵋山月歌》等,如后首曰: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幽静之中仍洋溢着一份对家乡朋友的爱心。
  另外,李白诗中还有一类较有意义的作品,这就是吟咏友情。如《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赠孟浩然》、《赠汪伦》等等,都是歌颂友谊的传世之作。

  第三节 李白诗歌的艺术成就
  浪漫主义是李白诗歌最突出、成就最高的特点。李白继承了屈原浪漫主义传统,并把这一风格推向最高峰。
  以饱满丰富、昂扬强烈和充满主观色彩的感情来写诗,是李白浪漫主义的重要特征之一。李白自称:“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州”(《江上吟》),杜甫称李白:“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寄李十二白》),都道出了这一特点。这一特点体现在李白各段及各类作品中,即使在受到挫折时,其感情色彩也是悲愤中仍有昂扬;即使是写愁苦、饮酒、隐遁,也绝少颓唐阴暗的调子,如《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歌咏的虽是政治失意和人生苦短,但仍然那样其实豪迈,奔放不羁,洋溢着健康爽朗之情。
  为了使感情更加饱满,李白常使用以下手法:
  一是通过富于主观色彩的抒情加以表现。李白总喜欢直接站出来面对读者宣扬“我”如何如何。如得意时就宣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陵别巴童入京》)失意了就大呼“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行路难》其二)遭受打击时就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抒发愤懑时就感慨“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赠李山人》)追求逍遥时就表示“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日出入行》)处处著有强烈的自我色彩,喷发着强烈的个性。
  二是通过拟人化的手法加以表现,使自我感情更自然、更深刻地融入对象之中。如《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山是无生命的,而李白却赋予它人的生命和感情机能。当一切都隐去之后,只有敬亭山和自己永远作伴。通过对敬亭山的人格化,使作者与自然更加契合,作者凝重、深沉的感情也得以更好的抒发。
  三是通过大胆生动的夸张加以表现。这一特点在写景诗体现得最为突出。但李白的夸张决不止于写景,他总是把自己的种种感情推向极端,如:

  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渌水曲》)
  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风愁杀峭帆人。(《横江词》)
  若待成功拂衣去,武陵桃花笑杀人。(《当涂赵炎少府》)
  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三首》)
  千杯绿酒何辞醉,一面红妆恼杀人。(《赠段七娘》)

  李白的夸张还善于与比喻或奇特的想像相结合,形成鲜明的形象,如“白发三千丈”(《秋浦歌》);“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北风行》)。有时又善于通过强烈的甚至是荒谬的对比来完成,如:“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答王十二》);“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侠客行》)。
  四是通过跳跃性的手法加以表现,显得流走奔放,恍无定处。正如《唐宋诗醇》所评:“波澜开阖,如江海之波,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又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为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如: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日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怀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

  开头如天外飞来,全诗来去无踪,并不着意于“饯别”题面,而是尽情渲泄自己激越的感情。前四句感情曲线向下,无限沉痛;中六句感情曲线向上,极其壮逸;次二句突又跌入痛苦的深渊,感情曲线再度折下;结尾两句又从深渊中挣扎出来,力求旷达超脱,感情曲线再度上扬,而层与层之间感情的转化过渡又完全被省略,充满急剧的跳跃性。很多名作,如《行路难》、《将进酒》、《梁甫吟》、《梁园吟》等,皆有此特点。
  五是通过灵活多变的形式加以表现,如多用句式长短不齐的歌行体,多用不拘格律的古体,向民歌学习,多用乐府体,多换韵,多用雄奇之语等。
  以丰富、奇特、瑰丽的相象来写诗,是李白浪漫主义的又一重要特征。明王世贞《艺苑卮言》赞李白曰:“杳冥惝恍,纵横变幻,极才人之致。”清沈德清《说诗语》赞曰:“太白想落天外,局自生变,大江无风,涛浪自涌,白云舒卷,从风变灭。”赵翼《瓯北诗话》赞曰:“神识超迈,飘然而来,忽然而去,不屑于雕章琢句,亦不劳于镂心刻骨,自有天马行空,不可羁勒之势。”这些赞语都道出了李白诗的这一特点。李白对自己的这一特点也非常自负,在《冬日于龙门送从弟京兆参军令问之淮南觐省序》中说:“(令问)常醉目吾曰:兄心肝五藏,皆锦绣耶?不然,何开口成文,挥翰雾散?吾因抚掌大笑,扬眉当之。使王澄再闻。亦复绝倒。观夫笔走群象,思通神明,龙章炳然,可得而见。”
  有些想象光怪陆离,雄奇瑰丽,令人惊心动魄,目不暇接。如李白从未到过蜀道,但他凭借想象写下千古绝唱《蜀道难》: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颠。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雄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第一部分通过神话传说写蜀道的历史,夸张而神秘;第二部分具体描写蜀道之难,除“青泥何盘盘”一句落在实处外,其余全凭想象,令人可愕可畏。可恐可怖;第三部分突然又想象如果有人在那割据叛乱的话,该会出现什么可怕情况。真“可谓奇之又奇,自骚人以还,鲜有此体也。”(《河岳英灵集》)《梦游天姥吟留别》对天姥山的一系列描写也是事先想象之词,且多靠梦境来完成: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怳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瑰丽的想象,绚烂的仙境,再加上骚体的运用,真可与《离骚》徜徉天界的描写相媲美。
  有些想象又幽深悠扬、自然新颖,或不失天真的童趣,或深具哲理的底蕴。如几首写月诗: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古朗月行》)
  我在巴东三峡时,西看明月忆峨眉。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峨眉山月歌》)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把酒问月》)

  值得注意的是,李白的浪漫主义常和现实主义相结合,他常把想象世界当作现实世界的对照物加以歌咏,所以他对幻想的追求,正是对现实不满的一种曲折的反映。《梦游天姥吟留别》在描写神仙世界之后,感慨“世间行乐亦如此”,从而发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呼喊,即是明显例证。又如《古风》十九:

  西岳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其立意与《离骚》“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乎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又异曲同工之妙。
  清新自然是李白诗又一重要风格。
  李白在艺术每每标举“清”、“清真”、“天真”、“天然”等,除前引《古风》一所云“垂衣贵清真”外,又如:

  一曲斐然子,雕虫丧天真。(《古风》三十五)
  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大子夜歌》)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杜甫也称赞道:“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春日忆李白》)
  李白诗的清新自然,首先表现在感情的“天真”上。他的“光明洞彻,句句动人”(《上安州裴长史》)毫无掩饰吞吐之语与矫揉造作之情。如前引《山中与幽人对酌》、《古朗月行》即是很好的例证。即使写爱情。也多是北朝乐府式的真率: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少年行二首》其二)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三五七言》)

  清新自然还表现在题材的选择上。李白最爱写晶莹透彻、清澄光辉的东西,如明月、白日、夕阳、白露、金樽、玉环等。尤其以写月最为出色。如除前引的《古朗月行》、《峨嵋山月歌》、《把酒问月》、《月下独酌》外,优秀的咏月之作还有:“月出峨嵋照沧海,与人万里常相随”(《送蜀僧晏如中京》);“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与夏十二等岳阳楼》);“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等;又如《玉阶怨》: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诗中对女性美无一字直接描写,而是把她完全融化到“玉阶”、“白露”、“罗袜”、“水晶帘”、“玲珑”之秋月之中,显得那样纯洁神圣,不容一丝一毫的玷污与亵渎。
  清新自然还表现在善向乐府民歌的学习上,李白善于吸取乐府诗纯朴的格调,清新的表现手法,尤善于学习即景比兴。如“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赠我情。”(《赠汪伦》)“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金陵酒肆留别》)又如: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春思》)

  肖士赟注曰:“燕北地寒,生草迟,当秦地柔桑低绿之时,燕草方生,兴其夫方萌怀归之志,犹燕草之方生;妾则思君之久,犹秦桑之已低绿也。末句喻此心贞洁,非外物所能动,此诗可谓得《国风》不淫不诽之体矣。”(《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可见比兴之妙。
  清新自然还表现在语言的运用上。即使夸张语,也都一洗铅华,至于那些清新自然的诗,就更“以自然为宗”了。如《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用最平淡的语言,拨动了人们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思乡之情,正像胡震亨所评:“信口而成,所谓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又如《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裴回,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全诗皆是诗人的内心独白,但把时而孤独,时而超脱的强烈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可视为清新自然的极致。
  除律诗稍欠外,各体皆工是李白诗艺术成就的另一表现。李白的诗几乎用遍了古典诗歌所有传统体裁,从四言的“诗经”体,到屈赋的“骚体”,到汉魏六朝盛行的乐府体、五七言古体、歌行体,再到初唐以来流行的绝句体、律体,李白都有不少佳作,其中以乐府体、七言歌行体和绝句体成就最高。李白的乐府诗有230首,约占全部作品的六分之一,虽用旧题,却多新意。七言歌行风格多样,可以说只有到了李白手下,七言歌行才得到全面发展,慰为大国。“李白五七言绝句,实唐三百年一人,盖以不用意得之。”(李攀龙《唐诗选序》)五绝只有王维等少数人,七绝只有王昌龄等少数人可和他相比。这些绝句“信口而成,所谓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六)。相比之下,他对律诗似不够经意,这和他奔放不羁的性格、壮浪恣肆的诗风及力主复古的文学主张有关,正如赵翼《瓯北诗话》卷一所云:“才气豪迈,全以神运,自不屑束缚于格律对偶,与雕绘者争长。”但他也有诸如《夜泊牛渚怀古》、《登金陵凤凰台》时以古入律之类的佳作,使他的诗体无一处空白。
  李白在诗歌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他将屈原开创的浪漫主义风格推向高峰,成为古代诗歌史中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之后,汉魏乐府、曹植、阮籍、左思、郭璞、陶渊明、鲍照的某些作品也都具有一定的浪漫色彩,但显然都未形成鲜明的风格。至李白,始大放异彩。为了表现他的叛逆思想、豪放性格,为了表现盛唐激昂的时代精神,他以火热的感情、神奇的想象,极大的扩大了浪漫主义的表现领域,丰富了浪漫注意表现手法,并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结合。除屈原外,李白对前代诗人还有广泛师法。他盛赞“蓬莱文章建安骨”(《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他“一生低首谢宣城”(王士祯《论诗绝句》)杜甫更以“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春日忆李白》)称赞他的诗风,这都使他成为诗歌史上集大成的人物。李白的诗歌在当时就产生广泛的影响,不但受到同时代的贺知章、杜甫等诗人的盛赞,而且“新诗传在宫人口,佳句不离明主心”(任华《杂言寄李白》),至贞元时其诗集已“家家有之”(刘全白《李君碣记》),在社会各界都享有盛誉。有些人还对李白的诗的成就和地位作出公允深刻的评价,如李阳冰《草堂集序》就称李白诗“千载独步”,“横被六合”,能将“陈梁宫掖之风”“扫地并尽”。至元稹时虽出现“扬杜抑李”之说,但自韩愈提倡李杜并重:“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之后,一般人即不再在李杜之间妄加轩轾,而把他们看作诗坛上的双子星座。
  李白的诗对后代影响更为深远,中晚唐的韩愈、孟郊、李贺、李益、杜牧等,受李白影响更为直接,如“退之(韩愈)七言古绝有绝似太白处,读者自知”(冯马位《秋窗随笔》);“贺诗乃李白乐府中出,瑰奇谲怪则似之,秀逸天拔则不及也”(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李益五古,得太白之深,所不能者淡荡耳”(陆时雍《诗境总论》)。至宋代的欧阳修、苏舜钦、王令、苏轼、陆游、辛弃疾等都对李白有高度的评价。宋代虽再次出现抑李扬杜的倾向,如王安石、苏辙、朱熹等曾批评李白只关心醇酒妇人,或指责李白“从璘”没有政治头脑,但很多人还是对李白抱有仰慕之情。如欧阳修“于李白而甚赏爱”(刘邠《中山诗话》);苏轼“晚学李白,至其得意,则似之矣。然失于粗,以其得之易也”。(陈师道《后山诗话》)。即如朱熹对李白虽有批评,却也公正指出“作诗先用看李杜”(《朱子语类》卷140)。至明清的高启、杨慎、黄景仁、龚自珍等,也都深受李白诗的影响,从而使浪漫、豪放、俊爽的诗风得到不断地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