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建安風骨到正始之音(丁放撰)

  建安時代,“三曹”、“七子”幷世而出,爲中國詩歌打開了一個新的局面,幷確立了“建安風骨”這一詩歌美學的典範{建安(196~220)是漢獻帝的年號,建安文學指曹氏三祖(曹操、曹丕、曹叡)時代的文學創作,大致包括漢獻帝和魏文帝、明帝時期的文學。嚴羽《滄浪詩話·詩體》說:“以時而論,則有‘建安體’(漢末年號,曹子建父子及鄴中七子之詩)、‘黃初體’(魏年號,與建安相接,其體一也)。”“建安文學”實應包括此二體在內。}。曹操古直悲凉,曹丕便娟婉約,曹植文采氣骨兼備。曹氏父子的創作,完成了樂府民歌向文人徒詩的轉變,爲五言詩的發展開闢了道路。以曹氏父子爲中心,王粲、劉楨等“七子”競逞才藻,各造新詩,都有鮮明的文學個性。
  正始時期司馬氏專權,政治險惡,作家陷于極度苦悶之中。阮籍的《咏懷》組詩,用比興的手法,隱晦曲折地抒發感慨、批判現實,形成了與建安文學不同的風貌。

  第一節 曹操與曹丕
  學習漢樂府結出的碩果 曹操的文壇領袖地位 曹丕與七言詩
  曹操是漢末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和文學家{曹操(155~220),字孟德,小字阿瞞,沛國譙(今安徽亳州市)人。其父曹嵩是大宦官曹騰的養子,故其出身爲清流所鄙視。他少年時生活放蕩,機敏有權術,靈帝時任議郎,獻帝時參加討董卓,建安元年(196)迎漢獻帝至許昌,受封大將軍及丞相,後來又進封魏王,建安二十五年病卒。其子曹丕代漢自立後,追封他爲魏武帝。}。出身微賤,少時任俠放蕩,好權術,喜“刑名之學”,爲人簡易無威重。年輕時曾被當時名士許劭評爲“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裴注引孫盛《異同雜語》)。曾隨袁紹伐董卓,後迎獻帝遷都許昌,自任大將軍和丞相,“挾天子以令諸侯”,成爲北方的實際統治者。
  曹操多才多藝,對書法、音樂、圍棋都相當精通{張華《博物志》:“漢世,安平崔瑗、瑗子寔,弘農張芝、芝弟昶並善草書,而太祖亞之。桓譚、蔡邕善音樂,馮翊山子道、王九真、郭凱等善圍棋,太祖皆與埒能。”(《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裴注引)}。于戎馬倥偬之餘,不廢吟咏,創作了不少出色的詩歌。王沈《魏書》說他“文武幷施,禦軍三十餘年,手不捨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傳,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弦,皆成樂章”。他曾收羅人才,對幾乎失傳的漢代音樂、歌舞進行了整理{《晉書·樂志上》:“漢自東京大亂,絕無金石之樂,樂章亡缺,不可復知。及魏武平荊州,獲漢雅樂郎河南杜夔,能識舊法,以爲軍謀祭酒,使創定雅樂。時又有散騎侍郎鄧靜、尹商善訓雅樂,哥師尹胡能歌宗廟郊祀之樂,舞師馮肅、服養曉知先代諸舞,夔悉總領之。遠詳經籍,近採故事,考會古樂,始設軒懸鍾磬。”}。曹操的詩,現存二十餘首,都是樂府詩,其內容和寫作方法都與漢樂府“感于哀樂,緣事而發”(《漢書·藝文志》)的精神一脉相承。其中一部分詩反映了漢末戰亂的現實和人民遭受的苦難,如《蒿裏行》寫的是初平元年(190)關東義軍聯合討伐董卓的歷史事件: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羣凶。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淮南弟稱號,刻璽于北方。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鶏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詩歌如實地描寫了義軍由聚而散的情形,對袁紹等將領各懷私心、畏葸不前之態進行了揭露和批評。詩末六句對長期的戰亂給社會和百姓造成的災難、痛苦,深表關懷和同情。其中也體現了曹操作爲杰出的政治家欲整治國家、統一疆土的胸懷和抱負。這些詩歌,由于反映現實深刻真實,因而被後人稱爲“漢末實錄”(鍾惺《古詩歸》卷七)
  曹操樂府較多描寫他本人的政治主張和統一天下的雄心壯志。前者如《度關山》,提出“立君牧民,爲之軌則”,主張以法治理國家;同時還提倡要省刑薄賦,貴尚節儉。如《對酒》描繪了他理想中太平盛世的圖景:“太平時,吏不呼門,王者賢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禮讓,民無所爭訟。三年耕有九年儲,倉谷滿盈......人耄耋,皆得以壽終。恩德廣及草木昆蟲。”後者如《短歌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爲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充分表達了詩人求賢若渴的心情以及統一天下的壯志。
  《步出夏門行·觀滄海》是我國現存第一首完整的山水詩,寫出了大海孕大含深、動蕩不安的性格: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淡淡,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詩歌以雄健的筆力,生動飽滿地描繪了滄海的形象。大海那吞吐日月、含孕羣星的氣魄,也正是詩人博大襟懷的影寫。
  曹操詩是學習漢樂府結出的碩果。他採用樂府古題寫時事{以樂府舊題寫時事,並非創作曹操,東漢明帝東平王劉蒼《武德舞歌詩》及和帝時人王渙所作《雁門太守行》,都是按舊譜填新詞者,實爲曹氏父子擬古樂府之先聲。說見羅根澤《樂府文學史》第二章《兩漢之樂府》,北平文化社1931年版。},比如漢樂府的《薤露》和《蒿裏》本是挽歌,曹操卻用來描寫當時的社會現實。又如《陌上桑》本寫羅敷的故事,曹操改爲寫求仙;《秋胡行》本寫秋胡戲妻,曹操用來抒發欲乘時努力,早成就霸業而前路坎坷、時勢艱難的感慨。他的詩繼承漢樂府的傳統,既反映現實,又有很深的感慨,語言古樸率真,所以胡應麟說曹操《短歌行》等詩是“漢人樂府本色尚存”(《詩藪》內編卷一){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二說:“魏武《度關山》、《對酒》等篇,古質蒼莽,然比之漢人《東西門行》,音律稍艱,韻度微乏,其體大類《雁門大守行》。《氣出唱》三首類《董逃》,《秋胡行》二首類《滿歌》。”指出曹操詩與漢樂府之間的關係。}。他的詩于悲凉之中多有跌宕慷慨之氣,鍾嶸說“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詩品》);陳祚明評其詩“跌宕悲凉,獨臻超絕”(《採菽堂古詩選》卷五);馮班評其爲“慷慨悲凉”(《鈍吟雜錄》)。如其《步出夏門行·龜雖壽》: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爲土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接連用“神龜”、“騰蛇”和“老驥”三個比喻,從正反兩面引出“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主題,情懷慷慨,真氣回蕩。宋敖器之《詩評》說:“魏武帝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是對曹操詩歌風格的確切評價。就藝術形式而言,曹操的四言詩也爲已經板滯僵化了的四言詩體注入了活力。
  曹操是建安文壇的領袖,他不僅以自己的創作開風氣之先,影響了一代詩風,而且還以其對文學的倡導,爲建安文學的繁榮和發展做出了貢獻。誠如曹植《與楊德祖書》所說:“昔仲宣獨步于漢南,孔璋鷹揚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土,公幹振藻于海隅,德璉發迹于大魏,足下高視于上京。當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吾王于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紘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曹植的話絲毫沒有誇大,“建安七子”中,劉楨、阮瑀、應瑒、陳琳、徐幹、王粲,都是建安年間先後歸附曹操的。其餘如女詩人蔡琰、書法家梁鵠、音樂家杜夔、李堅,學者邯鄲淳、仲長統,詩人繁欽等,也都爲曹操所用。曹操將天下英才悉集帳下,爲他們提供了施展文學才華的機會。這些文人以飽滿的熱情,創作出許多優秀作品,與曹氏父子共同開創了“建安文學”的繁榮局面。
  曹丕,字子桓,曹操次子{曹丕(187~226),字子桓,曹操次子。建安十六年任五官中郎將、副丞相,二十二年被立爲太子,二十五年曹操卒,他繼位爲魏王兼丞相。同年十月,代漢自立,建立魏國,定年號爲黃初。黃初七年病死於洛陽,謚文,故世稱魏文帝。}。于公元220年代漢自立,是爲魏文帝。現存詩約四十首,主要分爲三類:
  第一類爲宴游詩,如寫夜游銅雀園的《芙蓉池作詩》,紀游玄武池的《于玄武陂作詩》等。這些詩多寫游賞之樂,模山范水比較細緻,文詞富麗,常用對偶,在我國山水詩的發展史上有一定地位。第二類是抒情言志之作。如《黎陽作詩》三首,寫曹軍南征之事,既描寫行軍的艱苦,更突出了“救民塗炭”和志在“靖亂”的決心。《煌煌京洛行》則舉出古人成敗的各種事例,供後人借鑒,與他《典論》中的某些篇章用意相同。第三類寫征人思婦的相思離別及思鄉之情,體現了曹丕詩的水平。如《于清河縣見挽船士新婚與妻別》、《代劉勛妻王氏雜詩》、《雜詩》二首等。最著名的作品是《燕歌行》其一:
  秋風蕭瑟天氣凉,草木搖落露爲霜,羣燕辭歸鵠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腸,慊慊思歸戀故鄉,君何淹留寄他方?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泪下沾衣裳。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此詩寫一女子在不眠的秋夜思念淹留他鄉的丈夫,情思委曲,深婉感人。《燕歌行》是我國現存第一首成熟的七言詩,對後代歌行體詩的發展産生了重大的影響。
  清人沈德潜說:“子桓詩有文士氣,一變乃父悲壯之習矣。要其便娟婉約,能移人情。”(《古詩源》卷五)曹丕的新變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個人情感的抒發。曹操是亂世英雄,所抒之情大都與歷史命運感和平定天下的抱負有關,曹丕卻更努力于個人情感的表達。他敏感而多情,在衆賓歡坐的宴會上,他會突然體會到“樂極哀情來,寥亮摧肝心”(《善哉行》);而琴瑟滿堂,女娥長歌時,他又會因“爲樂常苦遲”(《大墻上蒿行》)而心悲;同樣,日暖花開,谷水潺湲的自然景物,給他帶來的卻是“月盈則沖,華不再繁”(《凡霞蔽日行》)的憂慮。他著名的作品《雜詩》,採用了《古詩十九首》的題材,然而他那“棄置勿復陳,客子常畏人”的體驗,甚至超過了漢末游子自身的切膚之痛。他對人生中凄凉情感的體驗,是超出于同時代其他詩人的。二是文人化藝術表現手法的使用與藝術風格的形成,這主要表現在語言的工麗綺練和藝術形式的創造上。曹丕善于選用清詞麗句,配以諧和的音韻,表達他纖麗的情思。在藝術形式上,曹丕也勇于創新,他雖然僅存四十餘首詩,卻是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雜言諸體具備。其中長篇雜言歌行《大墻上蒿行》,長達75句,三百六十餘字,三字至九字句都有,極盡縱橫開闔之能事。王夫之說:“長句長篇,斯爲開山第一祖。鮑照、李白,領此宗風,遂爲樂府獅象。”(《船山古詩評選》卷一)。
  曹丕留守鄴城時,常與文士們相聚宴游,詩酒競豪。曹丕在《又與吳質書》中回憶當時的盛況說:“昔日游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幷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曹丕與這些文人詩酒唱和,開創了文人雅集的先河,已具備了文人集團的性質。

  第二節 曹植
  政治悲劇與詩歌才華的展現 骨氣奇高、辭采華茂 五言詩的發展 後世詩人的認同
  曹植,字子建,曹丕弟{曹植(192~232),字子建,曹丕同母弟,天資過人,才華橫溢,本來有希望當太子,後來敗給曹丕,曹操死後,曹植飽受萁豆相煎之苦,過著名爲藩侯、實爲囚徒的生活,最後鬰鬰以終,年僅41歲。}。生于亂世,幼年即隨曹操四方征戰。他自稱“生乎亂,長乎軍”(《陳審舉表》),在時代的熏陶和曹操的影響下,樹立雄心,以“戮力上國,流惠下民”(《與楊德祖書》)自期。曹植天資聰穎,才思敏捷,深得曹操賞愛,幾乎被立爲太子。但他恃才傲物,任性而行,不自雕勵,終于失寵。建安二十五年(220),曹操病逝,曹丕繼任魏王后,誅殺曹植心腹丁儀、丁廙兄弟。曹植位爲藩侯,實同囚徒,汲汲無歡,終于在憂憤中死去。曹植最後一任徙封陳王,卒後謚爲“思”,故後人又稱之爲陳思王。在政治上,曹植是一位悲劇人物,然而政治上的悲劇客觀上促成了他在詩歌創作上的卓越成就。
  曹植的創作以建安二十五年爲界,分爲前後兩期。
  曹植前期詩歌主要是歌唱他的理想和抱負,洋溢著樂觀、浪漫的情調,對前途充滿信心。如《白馬篇》: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幷游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淩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此詩贊賞幽幷游俠兒的高超武藝和愛國精神,寄托了詩人對建功立業的渴望和憧憬。他的《薤露行》則以“願得展功勤,輸力于明君。懷此王佐才,慷慨獨不羣”和“孔氏删詩書,王業粲已分。騁我徑寸翰,流藻垂華芬”自許,表現出他對政治與文學兩方面的高度自信。
  曹植後期詩歌,主要是表達由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所激起的悲憤。其內容可分爲四類:
  第一類是對自己和朋友遭遇迫害的憤懣。如《野田黃雀行》:
  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羅家得雀喜,少年見雀悲。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飛飛摩蒼天,來下謝少年。如同天真的童話,詩中以鷂和羅網代表惡勢力,黃雀象徵受害者,少年則代表曹植的理想。寫出了惡勢力的强大,朋友的無辜受害以及自己的無能爲力。詩以幻想結束,表達了作者願望。而這方面的典型作品則是《贈白馬王彪》,詩序云:“黃初四年五月,白馬王任城王與余俱朝京師,會節氣。到洛陽,任城王薨。至七月,與白馬王還國。後有司以二王歸藩,道路宜異宿止,意每恨之。蓋以大別在數日,是用自剖,與王辭焉,憤而成篇。”全詩共分七章,以感情活動爲綫索,集中抒發了詩人數年來屢受迫害而積壓在心頭的憤慨。詩中痛斥小人挑撥曹丕與他們的手足之情,對任城王的暴卒,表示深切地悼念。這首詩在抒情中穿插以叙事、寫景,將詩人後期備受迫害的感受凝聚起來,鮮明感人,是文學史上有名的長篇抒情詩。
  第二類用思婦、棄婦托寓身世,表白心迹。如《浮萍篇》、《美女篇》、《七哀詩》、《種葛篇》、《雜詩》(“西北有織婦”、“南國有佳人”)等。這類詩歌或嘆盛年無偶,或自述無辜被棄,其主旨在于抒發自己的失意。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六十三評《美婦篇》云:“美女者,以喻君子。言君子有美行,願得明君而事之。若不遇時,雖見徵求,終不屈也。”《七哀詩》也很有代表性: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悲嘆有餘哀。借問嘆者誰?言是宕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獨棲。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願爲西南風,長逝入君杯。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劉履評此詩曰:“子建與文帝同母骨肉,今乃浮沉異勢,不相親與,故特以孤妾自喻,而切切哀慮之也。”(《選詩補注》卷二)此詩命意曲折,感情凄婉,含蓄蘊藉,意味深長。
  第三類是述志詩。曹植用世之心,在黃初以後屢屢訴諸詩賦,《雜詩》(“仆夫早嚴駕”)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作。詩中說:“仆夫早嚴駕,吾行將遠游。遠游欲何之,吳國爲我仇。將騁萬里途,東路安足由。”表示願爲伐吳效力,但報國無門:“江介多悲風,淮泗馳急流。願欲一輕濟,惜哉無方舟。”詩末說:“閑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充滿慷慨之音。
  第四類是游仙詩。曹植在現實世界中處處碰壁,深感時光流逝,功業無成,幻想在神仙世界中得到解脫,于是寫下了許多游仙詩,如《仙人篇》、《五游咏》、《游仙詩》、《遠游篇》、《昇天行》等。詩中所描繪的神仙境界,皆明淨、高潔,實際上是詩人理想世界的象徵。如《遠游篇》:
  遠游臨四海,俯仰觀洪波。大魚若曲陵,乘浪相經過。靈鰲戴方丈,神岳儼嵯峨。仙人翔其隅,玉女戲其阿。瓊蕊可療饑,仰首吸朝霞。崑崙本吾宅,中州非我家。將歸謁東父,一舉超流沙。鼓翼舞時風,長嘯激清歌。金石固易敝,日月同光華。齊年與天地,萬乘安足多。
  曹植對神仙之事一直持否定態度,其《辨道論》即說“不信之矣”;《贈白馬王彪》也說:“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可見曹植的游仙詩,實際上是其憂生之心、憂患之詞{清人朱乾《樂府正義》卷五說:“讀曹植《五游》、《遠游篇》,悲植以才高見忌,遭遇艱厄。灌均之讒,儀、廙受誅,安鄉之貶,幸耳。時諸侯王皆寄地空名,國有老兵百餘人以爲守衞,隔絕千里之外,不聽朝聘,設防輔監國之官,以伺察之。法既峻切,過惡日聞,惴惴然朝不知夕。所謂‘九州不足步,中州非我家’,皆其憂患之詞也。至云‘服食享遐紀,延壽保無疆’,則其憂生之心爲已蹙矣。”}。
  曹植的詩確如鍾嶸《詩品》所說:“骨氣奇高,辭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他既不同于曹操的古直悲凉,又不同于曹丕的便娟婉約,而能兼有父兄之長,達到風骨與文采的完美結合,成爲當時詩壇最杰出的代表。
  曹植是第一位大力寫作五言詩的文人。他現存詩歌九十餘首,其中有六十多首是五言詩。他的詩歌,既體現了《詩經》“哀而不傷”的莊雅,又蘊含著《楚辭》窈窈深邃的奇譎;既繼承了漢樂府反映現實的筆力,又保留了《古詩十九首》溫麗悲遠的情調。這一切都通過他凝聚在五言詩的創作上,形成了他自己的風格,完成了樂府民歌向文人詩的轉變。“這是一個時代的事業,卻通過了曹植才獲得完成”{見林庚《中國文學簡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120頁。}。
  曹植對詩歌的發展做出了杰出的貢獻,後人給予他極高的評價。鍾嶸《詩品》說:“陳思之于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謝靈運說:“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宋無名氏《釋常談》卷中引)張戒《歲寒堂詩話》說:“韓退之之文,曹子建、杜子美之詩,後世所以莫能及也。”曹植五言詩對後世詩壇影響很大,誠如胡應鱗指出的那樣:子建“《鰕旦篇》、太沖《咏史》所自出也;《遠游篇》,景純《游仙》所自出也;‘南國有佳人’等篇,嗣宗諸作之祖;‘公子敬愛客’等篇,士衡羣制之宗。諸子皆六朝巨擘,無能出其範圍。”(《詩藪》內編卷二)
  曹植的詩歌受到後人的推崇,主要原因有以下三點:一是由于文采富艶,二是因爲他對五言詩的發展具有重大影響,三是他不幸的身世引起後世文人的認同。作爲失意文人的典型,其坎坷的命運,使無數文人深表同情。劉勰說“文帝以位尊減才,思王以勢窘益價”(《文心雕龍·才略》),也含有這個意思。古代不少詩人皆以王佐之才自命,卻大都身世淪落,而以詩詞名世,他們的命運與曹植相似,所以對曹植多有一種認同感{歷代學者多對曹植評價極高,但也有少數人持異議,如明人王世貞《藝苑巵言》提出曹植的樂府詩不如曹操和曹丕,原因是曹植“材太高、辭太華”。王夫之《薑齋詩話》卷下認爲子建詩建立門戶,詩歌面貌雷同,水平不及其兄曹丕。}。

  第三節 王粲、劉楨及蔡琰
  “七子之冠冕”王粲 仗氣愛奇的劉楨 蔡琰與《悲憤詩》
  曹丕《典論·論文》稱孔融、陳琳、王粲、徐幹、阮瑀、應瑒、劉楨爲“七子”。七子中孔融年輩較長,且在建安十三年(208)被殺,因此實際上衹有六人參加了鄴下時期的文學活動{參見高敏《略論“建安七子”說的分歧和由來》,《鄭州大學學報》1980年第1期。}。其中王粲、劉楨的成就最突出,鍾榮《詩品》列之于上品。
  王粲,字仲宣{王粲(177~217),字仲宣,山陽高平(今山東鄒縣)人。“建安七子”之一。曾祖王龔爲漢太尉,祖父王暢爲漢司空。他本人少有異才,先依劉表,不被重用,後歸曹操,官至侍中。史稱他“善屬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爲宿構,然正復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三國志·魏書·王粲傳》)。},今存詩23首。他于建安十三年歸順曹操,此前的作品或紀漢末戰亂,或寫其流落荊州時的羈旅之情和壯志難酬的感慨,代表詩作是《七哀詩》三首,尤以第一首最爲著名:
  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復棄中國去,委身適荊蠻。親戚對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驅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長安。悟彼下泉人,喟然傷心肝。
  此詩寫詩人在初平三年(192)董卓部將李傕、郭汜作亂長安時避難荊州途中的所見所聞。“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概括了戰亂後生靈塗炭的慘像;“路有饑婦人”六句,具體地描寫一位饑婦人拋棄親生骨肉的場面,揭露了戰亂給人民帶來的災難。清代吳淇評比此詩說:“蓋人當亂離之際,一切皆輕,最難割者骨肉,而慈母于幼子尤甚。寫其重者,他可知矣。”(《六朝選詩定論》卷六)沈德潜說此詩爲“杜少陵《無家別》、《垂老別》諸篇之祖”(《古詩源》卷五),足見其影響之大。《七哀詩》其二寫山川景物之荒凉、飛禽走獸之有家可歸,反襯自己滯留他鄉的痛苦,也十分真切感人。歸曹後,王粲比較重要的作品是《從軍詩》五首,主要描寫詩人幾次隨曹操出征的感受。詩歌再現了漢末戰亂後農村田園荒蕪、滿目瘡痍的景象;歌頌了曹操的英明神武;同時也表達了自己追隨曹操爲國效力的意願。
  王粲還有一些在鄴下時期與曹丕、曹植兄弟及其他文人唱和的作品,如《公宴詩》等。這些作品雖然是“憐風月、狎池苑”之作,但在詩歌題材的開拓、詩歌技巧的探索等方面,都有積極的意義{曹操於建安九年(204)攻占鄴城,以爲自己的大本營,招納天下文人學士,彬彬之盛,極於一時,史稱“鄴下時期”。鄴下文學以曹丕、曹植兄弟爲中心,王粲、劉楨、徐幹等頗相追隨,詩酒唱酬,開展多種形式的文學活動,對文人五言詩的發展做出了貢獻。唐代盧照鄰說“新聲起於鄴中”(《樂府九詩序》),即就此而言。參見傅剛《鄴下文學論略》,載《建安文學新論--全國第三屆建安文學討論會論文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王粲的詩感情深沉,慷慨悲壯。謝靈運說他:“家本秦川,貴公子孫,遭亂流寓,自傷情多。”(《擬魏太子鄴中集·王粲詩序》)“自傷”是王粲的感情特徵,貴公子孫的出身,遭亂流寓的遭遇,使他格外地感物興懷、憂世悲己。這是他寫詩的出發點,他的作品雖有對百姓的同情和伸展抱負的願望,但這些都是從個人身世的感傷中展開的。因此“發愀愴之詞”(鍾嶸《詩品》上)便成爲他的主要特點,卻難免“悲而不壯”(劉熙載《藝概·詩概》)。王粲的詩歌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劉勰許爲“七子之冠冕”(《文心雕龍·才略》);方東樹評之爲“蒼凉悲慨,才力豪健,陳思而下,一人而已”(《昭昧詹言》卷二)。他的詩對後世也頗有影響,鍾嶸《詩品》說潘岳、張協、張華、劉琨、盧諶等著名詩人皆源出于他,連魏文帝曹丕也“頗有仲宣之體”。
  劉楨,字公幹{劉楨(?~217),字公幹,東平(今山東東平)人。“建安七子”之一,爲曹操丞相掾屬。},存詩二十餘首。在當時甚有詩名,曹丕即稱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人”(《又與吳質書》)。他性格豪邁,狂放不羈。其詩一如其人,劉勰說:“公幹氣褊,故言壯而情駭。”(《文心雕龍·體性》)鍾嶸說他:“仗氣愛奇,動多振絕。貞骨淩霜,高風跨俗。”(《詩品》上)
  劉楨的詩一類是贈答詩,一類是游樂詩。
  他的贈答詩中,最著名的是《贈人弟》三首。這三首詩分別用蘋藻、松樹、鳳凰比喻堅貞高潔的性格,既是對其從弟的贊美,也是詩人的自我寫照。劉履說:“初言蘋藻可充薦羞之用,次言松柏能持節操之堅,而末章復以儀鳳期之,則其望愈深而言愈重也。”(《選詩補注》卷二)其中第二首最佳:
  亭亭山上松,瑟瑟穀中風。風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冰霜正慘凄,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寫得豪邁淩厲,頗有“挺立自持”(陸時雍《詩鏡總論》)、“高風跨俗”的氣概。與王粲不同,劉楨的風格是“壯而不密”(曹丕《典論·論文》)。同樣面對動亂的社會,遭遇坎坷的人生,他更多地是表現個人憤慨不平的情感,因此他的作品中總是充盈著慷慨磊落之氣。正如他自己所說,風霜逼迫愈嚴,愈能體現松柏堅貞挺拔的本性。這種精神和氣骨造就了劉楨詩歌俊逸而奇麗的風格。此外,劉楨的《贈徐幹》詩,哀嘆命運多舛,抒發憤懣與不平;《贈五官中郎將》四首,著重表現他與曹丕之間深厚的友誼,情詞真切而又十分得體,也都是比較著名的作品。
  劉楨的游樂詩包括《公宴詩》、《鬥鶏詩》、《射鳶詩》等。《公宴詩》用華麗的詩筆盡情寫山水之美與游賞之樂。《鬥鶏詩》是寫鬥鶏娛樂的作品,幷無深意,但他能以極其精練的語言,傳達出鬥鶏之神採,同樣體現了作者豪邁不羈的性格:“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長翹驚風起,勁翮正敷張,輕舉奮勾喙,電擊復還翔。”
  劉楨的詩純以氣勢取勝,無論是抒情還是咏物,無論是寫山水還是狀禽鳥,都顯示出其目無千古、踔厲奮發的氣概,元好問《論詩絕句》說:“曹劉坐嘯虎生風,四海無人角兩雄。”就是欣賞他這種壯氣。
  蔡琰,字文姬,蔡邕之女。董卓之亂中,被擄至南匈奴,嫁左賢王,生二子,後被曹操用金璧贖歸,重嫁董祀。其詩今存三首,其中五言體的《悲憤詩》較可信{蔡琰詩的真僞問題,向來爭議較大,《胡笳十八拍》的真僞,可參考中華書局出版的《胡笳十八拍討論集》。宋人蘇軾認爲《悲憤詩》是後人僞作(見《仇池筆記》),宋人蔡居厚則認爲不是僞作(見《蔡寬夫詩話》)。近人張長弓《蔡琰悲憤詩辨僞》(載《東方雜志》40卷7期)證其僞,余冠英《論蔡琰悲憤詩》(見其所著《漢魏六朝詩論叢》定爲真,論列均頗詳。}。此詩長達540字,共分三段,第一段寫董卓作亂,自己被俘,以及俘虜們所受的虐待。以叙事爲主,夾以抒情。第二段寫胡地生活及被贖歸時與兒子分別時的苦況,第三段寫回鄉後的生活,這兩段是以抒情爲主,夾以叙事。其中第二段寫得最爲沉痛:
  邊荒與華異,人俗少義理。處所多霜雪,胡風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肅肅入我耳。感時念父母,哀嘆無窮已。有客從外來,聞之常歡喜。迎問其消息,輒復非鄉里。邂逅僥時願,骨肉來迎己。己得自解免,當復棄兒子。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人言母當去,豈復有還時?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顧思?”見此崩五內,恍惚生狂癡。號泣手撫摩,當發復回疑。兼有同時輩,相送告離別。慕我獨得歸,哀叫聲摧裂。馬爲立踟蹰,車爲不轉轍。觀者皆歔欷,行路亦嗚咽。
  這首詩重點描寫自己親身經歷的慘絕人寰的遭遇,從中可以看出漢末戰亂中廣大人民特別是婦女的不幸命運。詩人通過細節描寫,具體生動地表現各種場面和人物的內心活動,使人如臨其境,如見其人。《悲憤詩》深受漢樂府叙事詩的影響,可以和《孔雀東南飛》比美,杜甫的《北征》等詩顯然受到它的影響{清人施補華《峴傭說詩》云:“《奉先咏懷》及《北征》是兩篇有韻古文,從文姬《悲憤詩》擴而大之也。”}。
  另外,“建安七子”中陳琳、阮瑀、徐幹等人{陳琳(?~217),字孔璋,廣陵射陽(今江蘇淮安縣東南)人。漢靈帝末年,任大將軍何進主簿。董卓作亂洛陽,陳琳避難至冀州,入袁紹幕,典文章,曾撰《爲袁紹檄豫州文》,歷數曹操罪狀。官渡一戰,陳琳爲曹軍俘獲。曹操愛其才而不咎,署爲司空軍師祭酒,使與阮瑀同管記室。後徙爲丞相門下督。建安二十二年(217),與劉楨、應瑒、徐幹等同染疾而亡。阮瑀(?~212),字元瑜,陳留尉氏(今屬河南)人。少時曾受學於蔡邕。建安初,避役隱居,曹操聞其名而召爲司空軍師祭酒,管記室。後徙爲丞相倉曹掾屬。徐幹(170~217),字偉長,北海郡(今山東昌樂附近)人。少年勤學,潛心典籍。建安初,曹操召受司空軍師祭酒掾屬,又轉五官將文學。數年後,因疾辭職,後以疾卒。},也都有一些比較著名的作品。陳琳和阮瑀雖以章表書記見稱于時{曹丕《典論·論文》:“(陳)琳、(阮)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又與吳質書》:“孔璋章表殊健,微爲繁富”;“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但詩歌創作亦較突出。如陳琳的《飲馬長城窟行》,假托秦代築長城之事,描寫繁重的徭役給廣大人民帶來的痛苦和災難,頗具現實意義。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往謂長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官作自有程,舉築諧汝聲。”“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郁築長城!”長城何連連,連連三千里。邊城多健少,內舍多寡婦。作書與內舍:“便嫁莫留住。善待新姑嫜,時時念我故夫子。”報書往邊地:“君今出語一何鄙!”“身在禍難中,何爲稽留他家子?生男慎莫舉,生女哺用脯。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結髮行事君,慊慊心意關。明知邊地苦,賤妾何能久自全?”
  全篇以對話的方式寫成,語言質樸,感情深摯,格調蒼勁而悲凉,十分接近樂府民歌的風格{如沈德潛評此詩說:“無問答之痕,而神理井然,可與漢樂府競爽矣。(《古詩源》卷六)陳祚明也說:“孔璋《飲馬》一篇,與與漢人競爽。辭氣俊爽,如孔鶴唳空,翮堪凌霄,聲聞於天。”(《采菽堂古詩選》卷七)}。阮瑀的《駕出北郭門行》,描寫一孤兒遭受後母虐待的情狀,從側面反映出漢末世風日下的社會現實:
  駕出北郭門,馬樊不肯馳。下車步踟蹰,仰折枯楊枝。顧聞丘林中,噭々有悲啼。借問啼者出:“何爲乃如斯?”“親母捨我歿,後母憎孤兒。饑寒無衣食,舉動鞭捶施。骨消肌肉盡,體若枯樹皮。藏我空室中,父還不能知。上冢察故處,存亡永別離。親母何可見,泪下聲正嘶。棄我于此間,窮厄豈有資!”傳告後代人,以此爲明規。
  其風格與漢樂府民歌《孤兒行》頗爲接近。徐幹詩今存4首,都是五言詩。其中《室思詩》爲擬思婦詞,共分六章,描寫思婦憂愁苦悶的心緒,文辭凄厲深婉,感情哀怨纏綿,堪稱佳作。而“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二句,尤爲後人推重。另一首《情詩》在情調與風格上也都與此詩相似。徐幹的《答劉楨詩》,表現他與劉楨的誠篤友情:
  與子別無幾,所經未一旬。我思一何篤,其愁如三春。雖路在咫尺,難涉如九關。陶陶朱夏德,草木昌且繁。
  詩語高簡渾樸,頗能反映建安時人通脫真率的精神面貌。

  第四節 建安詩歌的時代特徵
  政治理想的高揚 人生短暫的哀嘆 强烈的個性表現
  濃郁的悲劇色彩
  東漢末年的動亂,即使建安文人飽受亂離之苦,也激起他們的政治熱情,建功立業、揚名後世,成爲他們共同的追求。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以天下爲己任,其政治理想最具代表性,對同時代的文人有很大影響。曹丕博通經史百家,又善騎射,好擊劍,頗有“救民塗炭”之志。曹植懷抱“戮力上國,流惠下民”的壯志,而不甘以文士自居。王粲、陳琳、徐幹、阮瑀、劉楨等人,都有卓犖不凡的氣質。王粲的《從軍詩》自抒壯志云:“服身事干戈,豈得念所私。”“被羽在先登,甘心除國疾。”陳琳《詩》云:“建功不及時,鐘鼎何所銘。”“庶幾及君在,立德垂功名。”劉楨《贈從弟》其三則曰:“何時當來儀,將須聖明君。”建安文人政治熱情的普遍高揚,造成了當時詩歌“雅好慷慨”、“志深筆長”、“梗概多氣”(《文心雕龍·時序》)的特點。“慷慨”一詞,爲建安詩人所習用,如曹操《短歌行》:“慨當以慷,憂思難忘。”曹丕《于譙作詩》:“慷慨時激揚。”陳琳《詩》:“慷慨咏墳經。”吳質《思慕詩》:“慷慨自俯仰,庶幾烈丈夫。”曹植《薤露行》:“慷慨獨不羣”;《野田黃雀行》:“秦箏何慷慨”;《贈徐幹詩》:“慷慨有悲心,興文自成篇”;《情詩》:“慷慨對嘉賓,凄愴內傷悲”;《棄婦詩》:“慷慨有餘音,要妙悲且清”等。還有“悲風”這個意象,在建安詩歌中也常出現,如曹操《苦寒行》:“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阮瑀《詩》:“臨川多悲風。”曹丕《燕歌行》二首其二:“悲風凄厲秋氣寒。”曹植《野田黃雀行》:“高樹多悲風”;《雜詩》:“高臺多悲風”,“江介多悲風”,“弦急悲風發”;《贈丁儀王粲》:“悲風鳴我側”等。建安詩歌這種悲凉慷慨的精神,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
  人生苦短的哀嘆,是建安詩歌的另一個主題。當時社會動亂,生靈塗炭,疾疫游行,人多短壽。如曹丕享年40歲,曹植享年41歲,王粲、徐幹、應瑒、劉楨、陳琳皆死于建安二十一、二年的疾疫,孔融、楊修、丁儀、丁廙先後被曹操、曹丕所殺。這種情況對文人刺激很大。面對短促而又多艱的人生,建安詩人採取了三種不同的態度:第一種是單純的哀嘆,如:“天地無期竟,民生甚局促”(劉楨《詩》);“人生一世間,忽若暮春草”(徐幹《室思詩》);“良時忽一過,身體爲土灰”(阮瑀《七哀詩》);“常恐時歲盡,魂魄忽高飛”(阮瑀《詩》)。第二種是慨嘆歲月短促、功名未立,卻仍努力追求。曹操的《短歌行》就是這方面的典型。又如曹植的《贈徐幹》:“驚風飄白日,忽然歸西山。圓景光未滿,衆星燦以繁。志士營世業,小人亦不閑。”第三類是努力突破天命的限制,在有生之年追求更高的人生價值。這在曹操的《龜雖壽》等詩中得到充分體現。後兩種思想體現了建安詩人積極的人生觀,對後世有志之士有很大的激勵作用。
  建安時代是文學開始走向自覺的時代,也是詩人創作個性高揚的時代。傅玄上晋武帝疏說:“近者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建安詩人多高自標置,以文才武略自負,在進行詩歌創作時,便不肯踵武前賢或效法同輩,而是另闢蹊徑,努力展現自己獨特的風貌。如曹操詩古直悲凉,氣韻沉雄;曹丕便娟婉約,有文士氣;曹植詩“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鍾嶸《詩品》);王粲和劉楨的詩:“仲宣躁競,故穎出而才果;公幹氣褊,故言壯而情駭”(劉勰《文心雕龍·體性》)。在詩體的運用上,也各具匠心。曹操的四言詩獨擅一時;曹丕的《燕歌行》二首被譽爲七言之祖;曹植、王粲、劉楨、蔡琰則以五言詩名世。在詩歌語言方面,曹操、阮瑀、陳琳諸人較爲朴質,曹丕、王粲等人則較秀美;曹植既有風骨,又富文采,成爲那個時代最杰出的代表。鮮明的個性色彩,是建安詩歌獨具魅力的標志。
  由于“世積亂離,風衰俗怨”(劉勰《文心雕龍·時序》),建安詩歌帶有濃郁的悲劇色彩。其詩“或述酣宴,或傷羈戍,志不出于慆蕩,辭不離于哀思”(劉勰《文心雕龍·樂府》),曹操詩“悲凉”(鍾嶸《詩品》),曹植詩“頗有憂生之嗟”(謝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平原侯植詩序》),王粲詩“發愀愴之詞”(鍾嶸《詩品》),劉楨詩“感慨深至”(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二)。建安詩人處于時代與個人雙重悲劇的交匯點上,都敢于正視苦難的社會與人生,勉勵自己及他人惜時如金,及早建功立業,贏得不朽的名聲{王達津《建安文學的特色》一文認爲,建安時代文學的特色:一是清峻;二是慷慨尚氣;三是漸尚通脫;四是文中產生詼諧嘲戲的言語;五是文人依靠割據雄主,氣揚采飛,很有戰國縱橫家風氣;六是質性自然、華麗壯大、音調協和。(見《藝譚》編輯部編《建安文學研究文集》,黃山書社1984年11月第1版,第1~9頁)}。
  以上所舉各點,就是“建安風骨”這一美學範疇的內涵{對於“建安風骨”的理解,王運熙《從〈文心雕龍·風骨〉談到建安風骨》一文說:“我認爲建安風骨是指建安文學(特別是五言詩)所具有的鮮明爽朗、剛健有力的文風,它是以作家慷慨飽滿的思想感情爲基礎所表現出來的藝術風貌,不是指甚麽充實健康的思想內容。”(見王運熙著《文心雕龍探索》,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4月第1版,第108頁)王拾遺《略論“建安風骨”》一文說:“人們通常所贊賞的‘建安風骨’,是指那些反映現實深刻,風格剛健清新的詩篇,並不是指建安時期的所有詩歌。因爲其中還占有比重不小的‘憐風月,狎池苑,述恩榮,敘酣宴’之作,這類歌功頌德、頹廢放浪的詩篇,由於內容蒼白,不得不追求詞藻的華麗,留給後世某些消極的影響,也是不容否定的。”(見《藝譚》編輯部編《建安文學研究文集》,黃山書社1984年11月第1版,第93頁)張可禮《如何理解“建安風骨”?》一文說:“古代講的‘建安風骨’,都是對建安文學某些特點的概括,......強調的是建安文學明朗剛健、古樸自然的藝術表現。至於建安文學當時社會現實的真實描繪,建安文人抒發的消除動亂、恢復封建治世的理想和抱負等特點,則基本上沒有涉及。因此,現在學術界流行的所謂古代提出的‘建安風骨’,‘是對整個建安時代文學的面貌的概括’的說法,與古人講的‘建安風骨’的含義,是方圓不合的。”(見張可禮著《建安文學論稿》,山東教育出版社1986年9月第1版,第291~292頁)}。

  第五節 阮籍、嵇康與正始詩歌
  從建安風骨到正始之音 阮籍《咏懷》:政治抒情組詩的出現 苦悶與曠達淵永的滋味與隱約曲折的風格 稽康與應璩的詩
  曹魏後期,政局混亂,曹芳、曹髦等皇帝既荒淫無度又昏庸無能,司馬懿父子掌握朝政,廢曹芳、弑曹髦,大肆誅殺異己。此時文人的命運與建安時大不相同。擁曹的何晏、夏侯玄等人被殺。嵇康拒絕與司馬氏合作,亦慘遭殺害。阮籍本有濟世志,但不滿于司馬氏的統治,故以酣飲和故作曠達來逃避迫害,最後鬱鬱以終。山濤本來與阮籍、嵇康等人爲友。同在“竹林七賢”之列,後來投靠司馬氏。正始時期的詩人,政治理想落潮,普遍出現危機感和幻滅感。此時的詩歌也與建安詩壇風貌迥異,反映民生疾苦和抒發豪情壯志的作品減少了,抒寫個人憂憤的詩歌增多了,故阮籍詩“頗多感慨之詞”(鍾嶸《詩品》)和“憂生之嗟”(李善《文選注》),嵇康詩亦“多抒感憤”(陳祚明《採菽堂古詩選》卷八)。由于正始玄風的影響,詩歌逐漸與玄理結合,詩風由建安時的慷慨悲壯變爲詞旨淵永、寄托遙深。因而正始詩歌也體現出其獨特的藝術風貌,嚴羽《滄浪詩話·詩體》說:“以時而論,則有......正始體。”注云:“魏年號,嵇、阮諸公之詩。”
  阮籍的代表作是《咏懷詩》八十二首{阮籍(210~263),字嗣宗,陳留尉氏(今河南尉氏縣)人,阮瑀子。“竹賢七賢”之一,封關內侯,徙散騎常侍。後爲東平相、步兵校尉。他生當魏晉易代之際,對司馬氏集團採取逃避態度,但心中異常苦悶,作《咏懷詩》以寄其意。}。這些詩非一時一地所作,是其政治感慨的記錄。這些詩抒感慨,發議論,寫理想,開創了中國文學史上政治抒情組詩的先河,對後世産生了重大影響{其後如左思《咏史》,陶淵明《雜詩》、《飲酒》,庚信《擬咏懷》,陳子昂、張九齡《感遇》,李白《古風》等,均受其沾溉而蔚爲大觀。}。
  阮籍的《咏懷詩》充滿苦悶、孤獨的情緒,其詩或者寫時光飛逝、人生無常,如:“懸車在西南,羲和將欲傾。流光耀四海,忽忽至夕冥。朝爲咸池輝,濛汜受其榮。”(其十八)“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其三十二)或者寫樹木花草由繁華轉爲憔悴,比喻世事的反復,如:“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其三)“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悅懌若九春,磬折似秋霜。”(其十二)“清露爲凝霜,華草成蒿萊。”(其五十)“不見日夕華,翩翩飛路旁。”(其五十三)或者寫鳥獸蟲魚對自身命運之無奈,如孤鳥、寒鳥、孤鴻、離獸等意象經常出現在詩中,特別是春生秋死的蟋蟀、蟪蛄,成爲詩人反復歌咏的對象(如其十四、其二十四、其七十一)。或者直接慨嘆人生的各種深創巨痛,如少年之忽成醜老(如其四、其五、其六十五),功名富貴之難保(如其十三、其五十三、其五十九),以女色事人之不可靠(如其二十、其二十七、其三十)。由于從自然到人事都充滿苦難,阮籍心中的苦悶難以排遣。《咏懷詩》其一說: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此末尾兩句可視爲全部《咏懷詩》。清人方東樹說:“此是八十一首發端,不過總言所以咏懷不能已于言之故。”(《昭昧詹言》卷三)又如其十七:
  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歡者。出門臨永路,不見行車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日暮思親友,晤言用自寫。
  這首詩寫獨坐無人,出門無人,登高無人,所見僅爲孤鳥、離獸,棲惶無主之情溢于紙上。在這種局面之中,詩人進而感到壯志、理想都成了泡影。
  《咏懷詩》其十九以佳人喻理想,寫詩人心雖悅之而無由交接,表現了理想不能實現的痛苦。其八十命意亦相似,衹是又多了一層生命短促之悲。其七十九寫鳳凰的悲劇,鳳凰立身高潔,志向遠大,但羽翼爲秋風所傷,已無法飛翔,“但恨處非位,愴恨使心傷”,簡直是阮籍的自況。《咏懷詩》中遷逝之悲、禍福無常之感觸目皆是,正體現了他憂憤深廣的情懷。阮籍詩中悲哀、凄愴、涕下、咨嗟、辛酸、蹉跎、憂傷、憤懣、怨尤、悲悼等詞語十分常見,充分反映了他極度苦悶的心情。
  面對污濁的社會與短暫的人生,阮籍無法找到真正的出路,衹好故作曠達,在生活中,他做出許多驚世駭俗的事情{關於阮籍放達的故事,見《世說新語》及其注釋、《晉書·阮籍傳》。};在詩歌中,他也爲自己設計了精神的出路,這就是游仙和隱居。阮籍的《咏懷詩》有不少篇章寫游仙和隱居,有些則是仙隱結合。他在詩中常常贊美巢由、夷齊、邵平、四皓等隱士,而諷刺蘇秦、李斯等人因貪利祿而導致殺身之禍。阮籍贊美神仙隱逸,衹是排遣苦悶的一種方式,他其實是頗有濟世之志的。《晋書》本傳說他:“本有濟世志,屬魏晋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爲常。”所以他在寫憤懣與出世之情的同時,也表現出對時局的關注和自己的懷抱。如《咏懷詩》其三十一,批評曹魏政權荒淫腐朽,指出其必定滅亡的命運:
  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臺。簫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戰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歌舞曲未終,秦兵已復來。夾林非吾有,朱官生塵埃。軍敗華陽下,身竟爲土灰。
  有的詩則揭露禮法之士的虛僞,如其六十七:
  洪生資制度,被服正有常。尊卑設次序,事物齊紀綱。容飾整顔色,磬折執圭璋。常上置玄酒,室中盛稻粱。外厲貞素談,戶內滅芬芳。放口從衷出,復說道義方。委曲周旋儀,姿態愁我腸。
  有的詩則抒發自己的壯志,如其三十九:
  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驅車遠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挾烏號,明甲有精光。臨難不顧生,身死魂飛揚。豈爲全軀士,效命爭戰場。忠爲百世榮,義使令名彰。垂聲謝後世,氣節故有常。
  阮籍詩的風格隱約曲折,“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厥旨淵放,歸趣難求”(鍾嶸《詩品》),這主要是由其時代與身世決定的。他同情曹魏,不滿于司馬氏,但身仕亂朝,常恐遭禍,故處世極爲謹慎,“發言玄遠,口不臧否人物”(《晋書·阮籍傳》)。作詩亦不敢直言,常常借比興、象徵的手法來表達感情、寄托懷抱。或借古諷今,或借游仙諷刺世俗,或借寫美人香草寓寫懷抱。李善《文選注》分析這種情況說:“嗣宗身仕亂朝,常恐罹謗遇禍,因茲發咏,故每有憂生之嗟。雖志在刺譏,而文多隱避,百代之下,難以情測。”但就詩歌精神而言,阮籍的《咏懷詩》與建安風骨仍是一脉相承的,如嚴羽《滄浪詩話·詩評》說:“黃初以後,惟阮籍《咏懷》之作,極爲高古,有建安風內骨。”
  嵇康的詩{嵇康(224~263),字叔夜,譙國銍(今安徽宿州市)人。與阮籍齊名,爲“竹林七賢”之一。與魏宗室通婚,官中散大夫,世稱嵇中散。因聲言“非湯武而薄周孔”,且不滿當時掌握政權的司馬氏集團,遭鍾會構陷,爲司馬昭所殺。},現存五十餘首。有四言、五言、七言和雜言,而以四言成就較高。何焯《文選評》曰:“四言不爲《風》、《雅》所羈,直寫胸中語,此叔夜高于潘、陸也。”他的四言詩是繼曹操之後又一批成功之作。嵇康的詩,以表現其追求自然、高蹈獨立、厭棄功名富貴的人生觀爲主要內容。其中《幽憤詩》自述平生的遭遇和理想抱負,對自己無辜受冤表示極大憤慨。詩末說:“采薇山阿,散發岩岫。永嘯常吟,頤性養壽。”表示對自由生活的嚮往。這首詩詞鋒爽利,語氣清峻,可與其《與山巨源絕交書》合讀。其四言《贈秀才入軍》詩共十八章,內容是想像其兄嵇喜在軍中的生活,但那灑脫的情趣卻是屬于嵇康的。如第九章:
  良馬既閑,麗服有輝。左攬繁弱,右接忘歸。風馳電逝,躡景追飛。淩厲中原,顧盼生姿。
  想像其兄日後在軍中的戎馬騎射生活,形象鮮明,靈動生姿。與曹植《白馬篇》相比,既有游俠兒的英武豪俠氣概,又多了一種灑脫神情。又如第十四章: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皋,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
  想像其兄在行軍休息時游獵彈琴、神情悠然的高超境界,也表現了自己的寂寞懷念之情。語言自然天成,形象而又傳神。“目送歸鴻,手揮五弦”是嵇康理想人格的寫照,也是向來爲人稱道的妙句。其餘如《游仙詩》、《答二郭》三首、《述志詩》二首等,多寫其鄙棄世俗、回歸自然、高蹈隱逸之志。
  嵇康詩的風格,劉勰《文心雕龍》評爲:“嵇志清峻。”(《明詩》)又說:“叔夜俊俠,故興高而採烈。”(《體性》)突出了嵇康詩風與其人格性情之間的密切關係。稽康《與山巨源絕交書》自稱“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他的詩亦如此。鍾嶸《詩品》評其詩爲“峻切”,也是相同的意思。
  應璩是建安詩人應瑒之弟,以《百一詩》聞名後世,其內容相當廣泛,主旨是對曹爽的規勸。態度平和,正是儒家所提倡的溫柔敦厚的風人之旨。語言質樸,以言事與說理見長,形象則有所不足{參見袁行霈《鍾嶸〈詩品〉陶詩源出應璩說辨析》,載《國學研究》第2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