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东四片警的故事
作者:萨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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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醉鬼
兄弟在东四住的地方就是派出所后院,小时候院里几个小孩没少上前院门口坐着看片警办公,都是熟的老街坊人家也从来没把我们当外人。照我们看来,这派出所里面乐儿大了。
比如抓进来一个砸玻璃的醉鬼,大胖子,好像是华主席当政的时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警察同志比较客气,就给关冷房子里让他清醒清醒,不一会儿这兄弟醒过来了,醉醺醺的叫警察给他拿水喝,拿尿盆。
拿尿盆?警察同志哪管你这个啊,不理他。
“没人理我可骂人啦!”
没人理他。
好,这位就开始骂警察。
还没人理。
“还没人理我?那我可就骂你十八代祖宗了了。”
还没人理他。
就开始问候警察同志祖宗十八代。
“还没人理我?那我骂华国锋了!”
就开始骂华主席。
警察还是不理他。我们听得满新鲜。
正骂得起劲呢,门口停下一辆车,进来一人,后边还跟着一个秘书,提着包。
这人下车进派出所大门往里走,凝神一听,就变了脸色,又听了听,大步走进去,就值班窗口砰砰一阵乱敲,值班民警一探头,吓了一跳,啪,来一个敬礼———×区长,您来啦?
去,把王志福给我叫出来。
王志福是东四派出所的所长,我们叫王大爷的。
王所长赶紧就出来了,敢情,是×区长深入基层来视察来了,王所长可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大火。
×区长一见王所长就叫起来了:啊,你长耳朵没有?听见没有?这人都嚷嚷些什么啊?就在你们派出所里面,你们警察干什么吃的?
王所长一愣,马上明白过来了。赶紧解释——哎呀,这人喝醉了,瞎说。
区长眉毛一皱——他喝醉了,这么大嗓门周围居民听不见么?什么影响?你,赶紧处理!
王所长一咧嘴,进去了。
转眼间两个警察架着那大胖子走出来,偌大个胖子玩命挣扎就是出不来声,邪了!王所长在后边一边走一边嚷嚷——去,送分局……
本以为这事到此为止,没想到过俩月在派出所又碰上这胖子了。
原来俩月以后有人在酒馆碰见胖子,问他:听说你骂华主席给送进去了?
那胖子马上哆嗦得跟一大块凉粉似的。
旁边胖子的兄弟不干了——“你找事儿啊?胖子现在就不能听华国锋,华主席,一听就哆嗦。”
这位好开玩笑,说:“是么?那我试试——华国锋,华主席,华国锋……”
这不是找事么?胖子兄弟啪上来就给这位贫嘴的来了一大嘴巴。
那位也不是吃素的,抄起板砖把胖子的兄弟开了:
得,又给送回王所长这儿来了。
02 逃犯
和派出所作邻居多少年,逃犯还真不多见。要说派出所能跑出犯人来也不新鲜,因为派出所毕竟不是龙潭虎穴,就所长有一支枪,没事还不带!但带到这种地方的多半就是个小偷小摸,耍流氓骗粮票之类的案子,顶多拘留几天,逃跑,可就把事儿闹大了,犯得着么?
其实生活中的警察多是和鸡毛蒜皮的事情打交道,高仓健那是神话人物。刚当警察的往往雄心壮志,我们前院王大妈的儿子宝彤就是羡慕警察威风凛凛的报了警校。分配的时候走了后门,就在门口派出所当片警。
开始的时候宝彤挺认真,没事就上街瞎溜达,想着抓个大盗或者杀人犯什么的,结果一年下来屁事没有。有个打架斗殴的还有熟悉片情的老警察呢,干了多少年,这种老油条恨不得谁家有几只耗子都知道,知根知底的往那儿一站两边的小流氓撒丫子就跑。
那宝彤整天干什么呢?片警能干吗?不就是谁乱倒垃圾引起矛盾了,要不就是两口子打架闹离婚,反正居委会大妈一招架不住就给人民警察送来了。顶天了抓俩在街口厕所里胡搞的男鸳鸯(说实话那一阵儿对同性恋的歧视未免过火,大伙儿都知道七十年代北京厕所什么味,能把人逼到那儿干那个,也真是挤兑急了)。一审半宿交待什么你都得听着。宝彤是比较传统的一个小伙子,审这个完了经常省了早点钱——恶心,吃不下去。
一来二去宝彤也就烦了,过了两年娶了老婆生孩子,别看和所里就是前后院,上班可就迟到早退的吊儿郎当起来,倒是鸟儿养了好几笼,葡萄架子越搭越大。
生活要太平淡了人就有惰性,警察也是,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但什么事儿都有个凑巧。有个星期天上午,快吃午饭的时候,我正在堂屋里写作业呢,忽然就听见南房屋顶上一阵唏哩哗啦的声音 ——猫?猫没那么大动静。人——哎,谁上我们家房了?家里大人早就嘱咐过,不能随便上房。一方面是危险,一方面北京旧房子都是瓦房,没事儿上去踩很容易踩漏,下雨的时候屋里的住户就得洗淋浴。我们院子里有枣有杏,不免有馋嘴的街坊孩子越房来偷吃,那就更不行了。想着,我抄起一竹竿就出去了。
一出去,就看见对面房上站着一个大个子,面生得很,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乱拨拉垂到房顶的枣树枝子。——解释一下,派出所抓到嫌疑犯,如果觉得情节不严重,没到上铐子的程度,都是把裤腰带给他抽了,一般人得提着裤子,就没法跑,这位能提着裤子上房,可算异类。北京片警整人的招儿多得很,曾经见过王所长一个人带回来一串打架斗殴的小流氓。怎么不跑?方法简单得很,把小流氓们的鞋带儿解了,一只手从肩上,一只手从腰后反背过去,俩大拇指用鞋带一拴,您看吧,乖乖就带回来了,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言归正传,南墙那边是派出所啊,看到这人的形象,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逃犯!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位房上的老兄先开口了——小孩,快把梯子给我拿来!
我当时条件反射的一摇头——我们家没梯子。
这时候,隔墙派出所那边就喊起来了——跑了,跑了,上房了,抓住他!
那黑大个大概也琢磨我不会配合了,一咬牙,从房上跳了下来。
北京的老房子相当高,屋顶怎么也在三米五以上吧。这位“呼”就跳了下来,砸得青砖地“砰”的一声。
落地以后这人一个滚翻爬起来,直奔院门,拉开就往外跑。这时候,房顶上已经有两个警察露出头来了,都是平时认识的叔叔。
要说警察好像没犯人那么有勇气,看看高度,冲我喊:“小萨,别傻站着,快把梯子给我们扛过来。”
没等我回话呢,就听见外边那犯人撕心裂肺喊叫了一声,大伙儿都吓了一跳。
这边我祖父已经从房里出来,把梯子给两位警察同志递过来,警察同志下房,出门——那犯人早就吓瘫在外边了。
怎么回事呢?
原来,我们这院儿是里外院,黑大个以为一拉门就上大街了,实际上是进了外院,这下他可就惨了。
七十年代北京知青回城,大杂院乱搭小平房,都搞得跟迷魂阵似的,这犯人看了半天愣没找着奔大街的门儿在哪儿。一回头,看见个葡萄架,心想先躲这儿再说吧,低头就往里钻,刚过去,就听见葡萄架下面有人嘿嘿一乐。
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民警察,正站在葡萄架下看着他呢。
这警察哪儿冒出来的?简直是神兵天降啊!天罗地网,突如其来的恐惧摧毁了黑大个的心理平衡,不用动手,这位惨叫一声就瘫在那儿了。
哪儿来的警察?嘿,就是宝彤啊。
这位老兄睡了个大懒觉起来,伺候伺候花,喂完了鸟,看看都快中午了,琢磨着怎么也得到所里点个卯吧,磨蹭着穿上警服,刚出屋,这黑大个一头就撞过来了……
王所长追过来,看见这一幕,哭笑不得,上来照着宝彤就是一拳——“宝贝儿,你可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啊。”
后边有两三年,我们这帮小孩儿一见宝彤就喊——“宝~~~贝~~~儿~~~”
宝彤虽然穿着警服,也不能把我们这帮孩子怎么样,郁闷得很。
事后知道这犯人是因为提着一个来路不明的收录机给抓进来的,其实他身上有命案,刚杀了事主不到一个钟头。所里警察说没想到是这么大个案子,搜查不细,当时黑大个怀里揣着一把菜刀,就是凶器,用报纸裹着,血把报纸都黏住了。这是东四派出所少有的破的几个大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