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守望乡村教育

作者:姜广平




  嘉宾: 罗民(网名滇南布衣,云南省普洱县凤阳小学教师)
  黄行福(教育学者、江西省南丰县付坊中学教师)
  周友喜(江苏省盐城市时杨中学教师)
  
  乡村教育,应该是最富诗意的风景,但现在,又有多少人愿意领受那份诗意的淳朴……
  乡村教育,最能够考量出一个人的精神高度与价值取向的,但现在,有许多的人,可能都愧对这份质朴与厚重……
  但也仍然有很多人守望乡村、甚至走出乡村后又回归乡村,那份回归意识与坚守情怀,令人感动;当然,更多的人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憧憬,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仍然在原地滞留……
  是的,多元化的社会背景里,我们可以确立起多元的价值追求,但面对乡村教育,我们也不妨在自己的追求里存放进一种可贵:单纯、明净地追求一种宁静,在宁静里生存,在宁静里思考,在宁静里超越。
  今天,我们请来的三位嘉宾,现在都是乡村教育的践行者。他们中,滇南布衣罗民,一如他的网名,以布衣姿态,平常之心,坚守着那份乡村教育事业,在坚守中使教育获得尊严,也使人生获得尊严;黄行福,矢志于乡村教育,二十年如一日,安贫乐道,在宁静的事业中获取一种心灵的愉悦;而周友喜,这位我十多年前的同事,现在,终于寻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
  而且,他们似乎都有着相同的经济背景,罗民所在的云南省思茅地区,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地区;黄行福来自江西,周友喜来自江苏盐城,同属于革命老区,经济状况人所共知。现在,他们走向前台,述说他们的心灵之旅;面对这三个生活在中国教育最基层的教师,我们也许会想得很多很多……
  
  叶落归根罗民
  
  守望麦田,期待秋收的殷实;守望参天大树,等候夏日的凉爽。
  守望乡村教育,我期盼什么?
  选择乡村教育,本属无奈。我八四年中师毕业,原可以进县中工作,却莫名其妙地进了一所乡村小学,一所具有八十多年历史的乡村学校,在附设初中班任教。据说这是一所具有八十多年历史的乡村学校,创建者乃是一晚清贡生,受他的影响,这一带曾读书风气极浓,孩子们几乎都是这样走过童年——鸡鸣读书,日出放牛。
  开学典礼,一群群污头垢面的孩子穿着补丁叠补丁的衣服,佩戴着脏兮兮的红领巾,有气无力地唱着一支几代人都在传唱的老歌。面对这一情景,我内心感到一种无名的伤感无名的痛,那是我童年时的模样呀!
  第一天上课点名时,我发现有一位叫史雪的女同学缺席,询问得知:没钱,不来读了。这个班小学时的班主任许老师陪我去家访,路上,从许老师那里得知该生各方面都不错,很有前途。三岁时,母亲因病去世,三个月前,父亲因酗酒伤人而被判刑五年,留下这孩子和奶奶相依为命。
  一间破烂的茅草房,满院荒草,屋顶上几个大窟窿十分刺眼,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呆坐墙角,这就是那孩子的家。看到我们进门,老大娘颤巍巍地起身迎客。话未出口,泪已满面。就在此时,一位小姑娘挑着一大挑柴进来,看到我们,小姑娘怯生生地叫了声:“老师!”便低头悄悄站在一旁。许老师摸出二十块钱递给老大娘,说是替史雪交学费。大娘长叹一声,呜咽着说:“许老师,您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我以为是嫌少,也掏出身上带着的十元钱递过去。那时,近三十年工龄的许老师月工资才五十来块,我只有他的一半,三十块钱。可她们仍没有接:“谢谢……两……位……老师,学费……交了,可……吃的呢?你们……够……难……我们……无法……”许老师和我都泪流满面了,匆匆放下手中的钱,逃命似地离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家访!心中留下的是困惑与伤痛。
  学生的年龄与我相差无几,还有几位比我年长,大概便是这个原因,在很短时间里,他们就和我相处非常融洽。难忘,第一次批改学生的作文时出现的两个个句子:“时间过得真快,比刮胡刀还快。”“窗外下起了兵不厌诈的雨。”类似的句子让我啼笑皆非,那隔三差五的错别字更是令我恼火不已。特别难忘,一位学生在800来字的作文里,出现了170多个错别字。
  疑惑,鸡鸣读书,日出放牛,怎会如此?学生答:穷得屁股被山风吹,哪有钱买书读?是呀,这些乡村孩子,除了教材外,几乎接触不到任何课外书,读课外书最多的也就是三两本连环画。阅读少,识字量低,理解能力自然也就成了问题。在如此缺乏书籍的乡村学校,我无奈地选择了读字典,不但读,还鼓励他们背诵。在狠抓升学率合格率的浪潮中,我的做法引起了种种非议。苦闷之极!不知道自己这两年是成功,还是失败。
  又一位学生没来注册。走进用竹篾围成的院子里,那男孩正举着一把沉甸甸的斧头在劈柴,看到我们,他脸上闪现的是惊喜与渴望。可不管我和许老师怎么问,他只哭不答。折腾到夜幕降临,其父亲回来了,长叹:“老师,小憨(小名)不能再去读书了。”虽然早知道他会用这句话作开场白,但是仍忍不住一阵心酸。他家的情况我很熟悉,男主人是一位文盲,女主人仅读完小学二年级上学期便辍学,读到三年级的儿子已经算是家里的“高级知识分子”了。
  几经交谈得知,半个月前,他家到数里之外借了条水牛回来打理稻田,准备春来好播种。田里的农活忙完后,送牛归还的孩子路上贪玩,竟将牛随意栓在一棵树桩上去掏鸟窝。不料,一脚踩偏,从树上摔了下来,也算是幸运吧,他掉在一丛柔软的灌木上没受伤。但牛却惊得拼命挣扎,缰绳断了,惊不择路的牛竟掉下山崖。处理完牛肉后,卖尽可以变卖的东西后,尚欠下牛主家数百元。
  听完哭诉,我们暗自决定替孩子交费,便一边叮嘱男主人让孩子明天回学校,一边起身告辞,但他全家却死死拉住我俩。一大碗青菜,一大碗红薯,一人一大碗山谷米饭,青菜很苦,山谷米饭很糙口,比许老师我俩的碗中多了一个荷包蛋。当我俩欲把荷包蛋分给孩子时,一家三口竟同时哭嚎起来,一声声“对不起”,一声声“老师”,催人泪下……
  这是我永生难忘的晚餐,这是我永生难忘的——谢师宴!
  第一个教师节,令我痛苦至今的日子。一位女生辍学了,因为一位男人愿意供她弟弟继续读书,年仅十六岁的她,便廉价地远嫁他乡。无力改变什么的我,除了含泪吞下苦涩多于辛辣的烈酒之外,唯能长嚎于山崖。
  我曾经选择逃离,曾下海搏击过商潮:穷怕了,我无奈。
  然而一次难忘的辩论,再度使我的命运驶向了乡村教育。
  那是在列车上,我与同坐聊起了中国的教育。他竟然对教育十分内行。随着谈话的深入,他越来越显示出对中国教育的藐视,特别是在论及前几年的中日夏令营较量,更是狂贬中国。我愤怒!脱口质问:“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答:“日本人!但我了解中国教育。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十年、二十年后,打跨中国人的必定是中国教育!”
  我失眠了。并非车轮的“轰隆隆”声,乃是——重返讲台的冲动在心中回荡,回荡,回荡——
  经受不住愧疚的冲击,我开始潜心阅读教育专著,思考乡村教育该如何发展。一个“归”字,令我无心打理生意……终于,我重返讲台——我要寻找,寻找熄灭多年的激情;我要弥合,弥合商海搏击中丢失的人格;我要努力——让所有的乡村孩子有书可读!
  在乡村教育那里,才有着我的根,不管这种教育是不是曾经让我那么痛苦!
  
  守望中的美丽黄行福
  
  在现代城市文明高度繁荣的今天,绝大多数人,都对城市生活充满着激情与向往。他们把享受城市文明作为人生的最大追求。许多许多的人,他们把读书上学的目的,就定位在过上一种理想中的城市生活。于是乎,农村人往城市走,小城市的人往大城市涌。大城市里的人呢?则往更大的城市里或者海外流动。
  我有一位中学时代的朋友,他反复劝我离开这个贫穷落后的山村。他有一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你不进城,那你读书干什么?”言外之意,读书的目的,就在于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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