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知在
作者:张 洁
说什么拥戴太子复位!不过是司马宗室以拥戴太子为由的谋反之兆。即便司马遹复位,也不过是司马宗室的傀儡。
又哪里只是几个人谋反?任何事件的发生,不会只有一个原因。
宗室日衰,八王纷争,风雨飘摇的晋朝,还能苟延残喘到几时?加上这样一个昏聩、白痴、丝毫不尽帝王之责的司马衷……哪里只是她的不幸?真乃天下之不幸。
她,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何曾有过鸿鹄之志?即便有所抱负,也与社稷无关。可谁让她被“卖”给了最没有操守、信义、忠诚可言,无风三尺浪,戴着社稷这顶堂皇之冕的政治?
说是把持朝政十年,真是与虎谋皮的十年。朝中有朝,政变无穷。
每一个角落,都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在窥测方向;每一个转折,都有人在伺机而动;每一个所谓太平盛世的瞬间,都有可能人头落地;每一个死心塌地的奴才,都有可能是异己;每一个看似无欲无求的人,都有可能在用你做点什么;每一个贤良君子,都有可能是无恶不作的大毒枭……
真是一路过来,一路披荆斩棘。
能不杀杨骏?
武帝因何而亡?皆因病入膏肓才发现,自己万般宠爱在一身的杨皇后,其父杨骏矫诏专权。而此时他已回天无力,只落得一个惊吓气绝。
这也怪不得他人。自灭吴之后,这位先帝就不再关心朝政,朝中大小事务,皆依赖后党杨氏——杨骏及子杨珧、杨济,权倾一时。
又端的一个七情六欲、性情中人。
满朝文武进谏武帝另立太子,他却坚守与杨后姐妹的协议,不肯废黜白痴太子司马衷;又明知她贾南风面目丑陋、性情刁悍,却接受她为太子司马衷之妃,只因她父亲贾充辅佐他称帝有功……
性情中人是当不得帝王的。
司马衷即位后,杨骏仍为太傅,辅佐朝政,事无巨细,无一疏漏,又在诸王中网罗党羽,而各王本就强兵在手。
如此这般,说不定有一天司马衷也得步先帝后尘,最终惊吓而亡。
只因杨党惧她三分,一时未能动手,如果她再不作为,怕是为时晚矣!
斟酌再三,只得假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之手,以谋反之罪,将“三杨”诛杀,又将曾力主选自己为太子妃的皇太后杨氏废为庶人。
这大概算是第一回合?
太傅一职由叔祖司马亮接替。然,司马宗室各个都是篡权高手,这样的位置留给他,岂不大权旁落、引狼入室?可是,彼时别无选择。
只待时局略有松缓,继续杀将下去。
政治是什么,政治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又如何下手?
开国之始,武帝大行分封宗室。然而受封诸王并未前去镇守藩镇,而是继续留在京师。
司马亮走马上任头一件事,便是奏请皇帝下诏,命令诸王赴任藩镇,以削弱他们对京师的威胁,同时一箭双雕地削弱了诸王势力对他的威胁。这引起楚王司马玮极大不满。曾几何时,为反杨氏后党建立起来的“强强联合”,此时反目成仇。
三个月后,她只得让楚王司马衷再下诏书,称司马亮谋反,命楚王司马玮发兵讨杀。想来,这也是司马玮最称心的一件事吧。
司马宗室中,司马亮声望尚可,又是叔祖之辈,诛杀之后满朝非议,而司马玮又没有合适的位置可以安排……但引狼入室的错误岂能一犯再犯!
只得诿过于司马玮,以“擅杀”司马亮之罪,将他押赴刑场。
据说司马玮曾出示皇帝亲笔诏书,以清白自己。得知此情,贾南风难免心生悲戚。
皇帝亲笔,还不就是她的旨意。只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她需要司马玮杀杨氏后党以及司马亮,现在她需要司马玮死。司马玮不死,就难以平息满朝骚动,说不定被杀的是她,也未可知。
至于私拟诏书,弄权乱政之说,曾几何时成了她的专利?
谁人不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司马懿杀曹爽,司马师逼太后废魏少帝曹芳,司马昭杀魏帝曹髦……先父贾充尤其罪责难逃。正是他带兵阻拦了魏帝曹髦带领宫内禁卫军和侍从太监的最后一搏,并令手下太子舍人成济,刺杀了魏帝曹髦,朝野上下,无不震惊哗然。
时有老臣陈泰进谏:“只有杀了贾充,才能交代天下。”
有谁见过,狼狈这对“双胞胎”不是“为奸”,而是为了伸张正义互相厮咬?
正是司马昭私拟诏书,列数“莫须有”之罪,先废魏帝曹髦为庶民,再将杀曹髦之过推诿于成济,而后满门抄斩……
比之历朝历代帝王,她的宫廷之术,何曾有过丝毫独创?不过步前人后尘耳。怎么到了她这里,就遭天谴人诟?
八王之乱,分明是司马宗室诸王之间的拼杀,却说由她而起。
开国伊始,先皇武帝便急于分封宗室,将六位叔叔、三个弟弟,以及十七个本族叔、伯、兄、弟分别册封为王,并允许他们在自己封地内设置军队。分封有亲有疏,诸王势力不均,自然互相残杀。
说武帝是昏君还恭敬了他!
她入宫前,司马宗室就开始了赤裸裸的势力较量、权力争夺,在死亡祭坛上轮流坐庄,而且愈演愈烈,卷入的人也越来越多。
即便她没有任何作为,晋朝天下也不会有片刻安宁。
为什么让她为司马宗室“有负天下”的罪行负责?司马家族有什么资格,假仁假义地指责她?
想必后世那些个人云亦云、不学无术、不求甚解、混迹于史界的“史家们”,也会以这样的史观撰史。任何朝代、任何学界,都少不了这种混迹于斯的所谓专门家,可谁又能奈何她!
放眼世事,哪位帝王不为后世诟病?如此这般,何谈身后之名,又何需身后之名?
再看满朝上下,就连她的双亲,哪一个干净!
父亲贾充、母亲郭槐,与司马宗室一样贪婪,竟不惜将她“卖”入宫门,以扩张他们的权势。敢问史家,有哪个阴谋,比得上他们策划的、迫使她最终登上皇后宝座的选妃事件,更加无耻、周密、志在必得?
母亲郭槐,哪一样堪称为人之母?都说她贾南风杀妹妹贾午是丧尽天良,如果她真丧尽天良的话,就该赐母亲一死。
这样的女人,早该一死以谢天下。如果说她十恶不赦,那么不是郭槐把她推向万人之上给了她把持朝政的机会,十恶不赦的可能,又是谁?
这个世道为什么要对她说三道四?
还有那个叫做张华的诗人,竟还作了一份《女史箴》,借宫中女史之口,写宫内箴规,讽喻于她。尤其《冯媛当熊》一节,说的是汉元帝郊游遇熊,元帝及若干随从皆惊慌失措,惟婕妤冯媛临危不惧,挺身而出,护卫元帝云云。
怎么,难道想以她这样的脑袋,去护卫司马衷那个白痴脑袋吗?不要说她不愿意,上苍也不会同意这样不合理的对换。
以她的聪明才智,忍受一个白痴的痛苦谁能理解?
如若别的女人也就罢了——白痴又有什么?白痴也是一国之君。
一般女人,大多以皇后为人生之最高境界,可她宁愿以自己的后位,换取一痴的哪怕是一次真情实意的爱抚。
错就错在她是贾南风。出身显贵倒也平常,谁让她满腹经纶,却得以一个白痴为中心?即便这个白痴是皇帝也不行。这就好比让一部皇家大辞典、大百科全书,与初级识字课本相提并论,纵论天下。
又说女官班姬不与汉帝同车,夫妻间应“出其善言,千里应之”,否则“同龛以异”;又“欢不可度,宠不可专”,还有什么“女史司箴,敢告庶姬”。
这就是放肆,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说你是女史,你就是女史,不给你这个女史,你就什么也不是!还“敢告庶姬”,可笑之至!
说不定哪天有兴,宣这个张华上殿调侃一番,倒是一乐。
贾南风的确杀人无数,但所杀无非是那挡路之人。这个张华,无非撰几句酸文,又能将她如何?有什么必要抬举这个可怜虫,为他动一根手指?
如果一个等而下之的文人,如此这般哗众取宠也算情理之中,而张华何等聪明有余。一个聪明有余的人,如此哗众取宠、谄媚圣上,绝对藏匿着凡人难以察辨的阴私。恐怕也怀揣着凡人难以企及的大明白,而明知这种事体之下作、之不可为却强为之,倒是大可悲了,又怎不让人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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