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11期

文明的另一副面孔

作者:王纪潮

么人类使用陶醉品或麻醉品的历史有一万年,只是近五百年出现了瘾品全球化的问题。考特莱特在书中只是间接谈了这个问题。
  在古代社会中,所有致幻性强烈的硬性瘾品因其有宗教的功能具有神圣的性质,因此使用它们受到各种限制,不是任何人都能服用。我认为,这些具有神圣功能的致幻剂如不具备商业性质就还不能称作瘾品,称作麻醉品或者陶醉品倒更恰当一点。而三大宗的烟、酒、茶这些软性瘾品致幻作用弱,差不多没有服用禁忌,能够进行区域性的传播,比如我国隋唐以来和西北地区进行的茶马贸易。酒的生产技术不复杂,各地都能够制造,长途贩运酒的利润不大。从十五世纪开始,烟草、茶、古柯、鸦片、葡萄酒的越洋贸易的主要目的既不是满足宗教活动,也不是满足生活必需,而是牟利,这才使麻醉品或陶醉品变成为瘾品。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欧洲人实际上已经闯进一个麻醉品的乐园。在各种名目繁多的致幻性植物中,欧洲人最后选中了烟草、古柯和亚洲的茶。前面所说的成为全球性瘾品的三个条件,其实还有两个间接的原因也起作用,一是基督教对与神灵沟通没有兴趣,视致幻性植物为魔鬼阻碍土著皈依基督教的工具,不仅不能买卖而且必须禁止。二是下层社会的消费者不会因瘾品引起幻觉而妨碍统治者对他们的控制,烟草和茶都符合这个条件。(第57页)十六世纪西班牙人讨论古柯的存废时,最后也是古柯能够使劳工感觉不到辛苦的理由占了上风。(第44页)这样来看,瘾品的全球性传播与人类的商业算计有关,好像仍然是理性的产物。
  在十五世纪以前,东西方的贸易以奢侈品为主要对象。欧洲人知道的瘾品实在有限,酒以外,鸦片多用于医疗。新航路的开辟,咖啡、茶、巧克力、烟草作为异国情调受到追捧,如烟草开始只被欧洲人当成治疗百病的时髦药物,这大概是十四世纪的黑死病给欧洲造成重创的直接反应。烟草的传入的结果却令人意外,它的普及并不是因为它的治疗作用而是尼古丁的成瘾性。按照考氏的说法,“近代早期90%的人口痛苦贫穷,正是烟草等新兴瘾品成为大众消耗品的重要原因。”(第90页)从时间上看,瘾品的全球化是十五世纪一系列偶然因素促成的;从动机上看,猎奇和效法贵族享用海外奇物成就了瘾品的全球扩张;从后果上看,瘾品(包括制造酒精和糖)的生产、运输、销售,形成了近代的种植园制度、黑奴三角贸易、远洋航行技术、现代财税制度等等。考特莱特还提到了烟草征服欧洲的两个重要现象,一是跨阶层消费,二是政府和教会开始拼命反对,如英王詹姆斯一世(James I,1607~1625)称之为“地狱草”,限制人们使用,但最后都被烟草一一克服。(第11页)可见瘾品全球化的过程是人类追求精神刺激造成的,这一过程中反映出的制度设计和理性安排,并不能掩盖其非理性的因素在近代世界形成中的作用。从一万年到五百年,致幻性植物的化学性质没有什么改变,改变的是人类对待它们的态度。也就是说,从十五世纪开始,神圣让位于商业。致幻性植物或者提神植物中的商业的因素最终使伴随人类有一万年之久的神圣致幻物成了大众的瘾品。
  
  三、瘾品的管制与弛禁
  
  瘾品从诞生之日起就和权力联系在一起。十五世纪以来,瘾品贸易的全球化进程在消解其神圣性的同时,开启了商业与政治的权力博弈。十七世纪是精神革命的形成期,此前还有官员反对抽烟和瘾品泛滥。瘾品一旦形成市场后,就是非常好的政府税源,反对的声音就逐渐稀少。到十七世纪末,所有禁止瘾品的政策都被课税取代。(第155页)以英国为例,到1885年,其税收的近一半来自烟、酒、茶。北美独立战争以及欧洲国家之间的战争,在财政支持方面,瘾品税收占有绝对的地位。瘾品税收也日益成为欧洲殖民帝国建立现代化国家的国库根本。
  政府很容易对瘾品税收产生依赖,考氏认为其本质上是一种社会病。十九世纪前,所有的统治者(除少数外)关注的是如何从瘾品中获利,而不是禁止。但是到十九世纪后期,政治精英越来越赞成把瘾品的非医疗使用视为犯罪。考氏自己觉得纳闷,精神刺激革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张,满足了有钱有势人的利益,为什么会出现逆转?我们读到这里也很奇怪。在现代世界形成的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人们对瘾品危害的认识远没有今天这样清楚,为什么社会精英宁愿受经济损失也倾向管制瘾品?考氏列举了当时反对非医疗使用瘾品的五条理由:一、易造成人身伤害;二、引发社会犯罪;三、宗教排斥;四、特定的瘾品和不受西方人欢迎的特定人群有关,如华人抽鸦片,黑人吸食可卡因,爱尔兰移民酗酒等;五、对国家整体有害。这些反瘾品的理由好像没有一条比国家的经济发展重要,最后一条差不多是虚的。比如,二十世纪初的法国约有400~500万人靠酒业维持生活,占了人口的13%(第193页),如果这些从事瘾品生产销售的员工失业,那才是法国的灾难。考特莱特认为,统治者实质上从来不想彻底实行瘾品管制,他们不会宰杀下金蛋的鸡。(绪论)但是瘾品的社会性危害也是显而易见,如何处理瘾品至今并没有很好的办法。他本人吞吞吐吐地是主张弛禁的。其认识正确与否见仁见智,但有一点是正确的,即现在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仰仗的是利用人的固有欲望,推出的产品往往是有害的。现代文化的精髓是追求自我满足,所以他认为不必要把某些瘾品(大概是说大麻)列入禁品。(第212页)可问题是他的弛禁立场往往存在矛盾,这种矛盾实际上也是人类追求精神刺激生物本能与理性认知之间的矛盾。
  瘾品造成的社会危害和环境危害在今天已是常识问题,它已经使烟类“终于逐步沦为差劲人物与之为伍的东西。”考特莱特因此乐观地认为,“期望将烟类纳入瘾品一致管理比较有可能实现。”(第210页)就像他自己说的,从十九世纪以来,瘾品管制的后果往往引起反弹。二战前,管制瘾品只有三小宗,今天就有上百种合成瘾品出现,羟戊甲吗啡(etorphine)的强度是吗啡的一千多倍。(第86页)虽然这是化学工业的进步结果,也何尝不是管制的结果呢?
  瘾品是人类社会的伴生物,很难根绝。瘾品的管制和弛禁很大程度上影响到现代世界的形成。各国政府对瘾品的管制,主观上是要建立正常社会秩序,但是今天社会大量的走私、黑帮、艾滋病、跨国犯罪等现象有很多是瘾品管制的直接后果。典型的例子就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颁布禁酒法(宪法第十八修正案)之后,一杯成本仅为15美分的威士忌就要卖到1.5美元甚至更高,它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就是走私盛行,催生了庞大的黑帮组织,并严重到威胁美国民主的地步。(阿瑟·林克等:《一九○○年以来的美国史》,刘绪贻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345页)今天人们很难估计禁酒令对美国现代社会的发展究竟起了多大的作用,但看看电影《教父》中考利昂家族凭借着禁酒令发家,形成一个庞大的黑帮王国影响到纽约的正常生活就不难想象。今天美国、东南亚、南美哥伦比亚等地的禁毒工作差不多仍在重复过去的历史,或许这就是考特莱特主张弛禁的原因之一。
  人类文明的进程主要有两个轮子在推动,科学理性或者说“善”是其一,非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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