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11期

文明的另一副面孔

作者:王纪潮

税。当时北美殖民地私茶消费占到了茶叶消费的90%,东印度公司输入的茶价却只有私茶的一半。北美殖民地人民害怕英国由此垄断一切,组成了波士顿茶党,抵制英国的茶叶。1773年12月16日,波士顿茶党登上停泊在港口的三艘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将装载342箱价值18000英镑的中国茶叶统统抛入大海,这就是引起美国独立战争的“波士顿倾茶事件”。英国学者尼尔·弗格森对北美独立运动是否有必然性,是否理性的问题做过假设性的推论,不怎么相信“如果没有茶叶税,就不会有波士顿倾茶事件,也就不会有随之而来的、英国与其殖民地反目”之类的北美革命“外部原因论”,但也认同美国独立战争是导致法国崩溃(法国因与英国交恶,在财政上支持北美的独立,结果有伤元气)和欧洲旧制度破坏的直接原因。(尼尔·弗格森:《未曾发生的历史》,丁进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8页)人们在事后找了各种社会内部原因来解释北美独立战争的爆发,但在短期内让各个阶层尤其是殖民地的社会上层人士组成抗英的统一战线,恐怕没有什么比已成为大众瘾品的茶更有作用了。
  从十五世纪开始的精神刺激革命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世界上使人服用可以改变精神状态的致幻物非常多,但只有酒、烟草、咖啡、茶、巧克力、鸦片、大麻有限的几种成为全球生产的东西。为什么?考特莱特认为,瘾品的全球化生产必须符合三个条件,首先它必须能在西欧成为普遍接受的药品或消遣品,或成为西欧人的贸易品。像槟榔、龙舌兰、佩约特、卡法(kaif,一种用卡瓦胡椒[piper methysticum])的根制成的饮料,有提神、抗抑郁作用,流行于大洋洲各地)、咖特(qat,亦称阿拉伯茶,是东非、阿拉伯的一种多年生灌木植物叶,含有一种与安非他命类似的生物碱,嚼之可上瘾)等都没有成为全球性的瘾品,就是一开始没有被欧洲人接受。第二个条件居然是服用瘾品的后果应该雅观。这听上去有些好笑,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嚼槟榔会使腮帮子肿胀、牙齿染黑;嚼咖特会产生便秘;饮卡法会使皮肤粗糙,这使欧洲人感到畏惧,“人类这种爱虚荣的天性”,使这些瘾品因此没有在全球流行起来。第三个条件就是运输方便。今天运输这些物品不是什么问题,大型巨轮,航空运输可以方便地解决货载和满足时效问题(咖特必须新鲜才有作用)。十五世纪的大航海时代开始时,有效货载是远洋贸易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槟榔、古柯、咖特等瘾品不像茶叶、烟草、鸦片那样可以加工后运输,这就使它们丧失了在今天成为全球性瘾品的地位。考特莱特指出,区域性的瘾品错过了十五世纪晚期打开的机会之窗,这扇窗子到十九世纪就关上了。在今天,它们面对旧瘾品的地盘和层出不穷的合成瘾品的竞争,要成为全球性瘾品的机会是越来越小了。(第64页)这个观点很有意思,它说明,尽管全球性瘾品的出现是人类追求精神放纵的结果,但同时也离不开商业算计。在瘾品改变历史的过程中,商业算计一再成为最重要的因素。
  
  二、瘾品五百年还是一万年
  
  英国作家霍恩(W.Hone)和兰姆(C.Lamb)决定要戒掉鼻烟,冲动之下双双把鼻烟盒扔进荆棘丛中扬长而去。霍恩觉得整晚上不舒服,第二天又回到原处。只见兰姆正在找东西。兰姆问到,你也来找鼻烟盒吗?霍恩洋洋得意地说,我才不是!我在第一家开门的铺子买了半便士。(第96页)考特莱特讲的这个故事是要说明服用瘾品非常广泛,很难戒断,因此它是“理想的商品”。
  人类知道致幻性植物的历史非常悠久,那么何种麻醉品在什么条件下才能成为理想的商品呢?鸦片、大麻、古柯叶等三小宗在古代就是人们熟悉的麻醉品。鸦片中含有吗啡,大麻中含有四氢大麻酚(tetrahydrocannabinoL)、古柯中含有可卡因,这些是影响精神状态的主要物质。考氏只说五百年来瘾品在近代和现代世界形成中的作用,那么为什么是五百年,而不是更早?作者没有谈,但了解瘾品在近代世界形成的作用,这是个可以展开说的话题。
  现代精神药理学的研究发现,人类从毒品中追求陶醉状态一直贯穿整个人类的历史。人类使用致幻植物(或麻醉品)的考古证据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晚期(5~1万年)。人类学家埃莉卡·布戈金农(Erika Bourguignon)调查了世界上488个不同类型的社会,90%的样本都有制度化的使用麻醉品进行精神转换的现象。(James L.Pearson,Shamanism and The Ancient Mind.AltaMira Press,2002.p.96)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罂粟、大麻、古柯三小宗在古代社会的使用范围和阶层都有限制,而酒、烟草、茶三大宗则没有限制。欧洲在距今6000年就种植鸦片,但只在治疗或宗教仪式中使用。如希腊从迈锡尼时代到古典时代,一直在丰产女神得墨忒尔(Demeter)的祭祀仪式中使用鸦片。美洲发现佩约特的考古遗存的测年距今有9000年。古柯最早的栽培时间虽然不清楚,考古证据也表明嚼食古柯叶的历史也有5000年。(第44页)在北美洲和中美洲,类似古柯的致幻性植物包括烟草都在宗教仪式场合使用。西亚、中亚和印度一直以大麻和含有阿托品的茄科曼陀罗属的植物,如曼陀罗、曼德拉草、天仙子和颠茄等致幻性植物,作为宗教场合使用的神圣物。中国有点特别,栽培大麻倒是最早的,可是除了在河北藁城台西商代遗址中发现过大麻籽外,基本没有大麻或者其他致幻性植物在仪式中使用的记载。相比之下,伊斯兰文化却认可大麻和鸦片,如苏菲派(Sufism)用大麻引发神秘体验就是比较典型的例子。这些事例表明各种致幻性植物在古代社会的首要用途是宗教性的。
  美国人迈克尔·波伦曾讨论过大麻在中国和其他地方的发展的不同路线,认为中国大麻以纤维见长,而印度大麻饱含四氢大麻酚,其纤维则毫无用处,这是人类两种不同欲望选择的结果。(迈克尔·波伦:《植物的欲望》,王毅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3年版。第166页)这种差异可能与酒有关。由于任何宗教都有帮助人们回到神圣,体验神秘的仪式,除了靠修炼、冥想这些方法进行精神状态转换之外,借助麻醉品是常用的手段。中国在上古时代一直用酒来祭祀神灵和祖宗,致幻性植物的通神功能多被酒取代了,加上“乱力怪神”一类的东西在官方从来受到压制,造成致幻性植物的生存空间狭小。而印度文化和阿拉伯文化有禁酒(苏摩酒除外)传统,致幻性植物的通神作用是无法替代的。大麻、鸦片、古柯这三小宗,以及美洲流行的各种致幻性植物等硬性瘾品,需要一定的资格和专业指导才能够服用,酒、烟草这些软性瘾品,就没有严格的身份规定,可以灵活地根据对象酿造不同的酒,制造不同的烟。如《周礼·酒正》记载酒之五剂(泛剂、醴剂、盎剂、缇剂、沈剂)、四饮(清、医、浆、酏)、三酒(事酒、昔酒、清酒),就是指不同的仪式场合的用酒;美洲印第安人约有七十种不同的烟草,其中也有专门用于和神灵沟通的致幻性烟草,如黄花烟草(Nicotiana rustica)。酒和致幻性植物目的都是与神灵保持沟通,但后果却截然不同。这就涉及到我们前面的问题,为什

[1] [3]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