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古都西安 旧城新命

作者:郑也夫




  这是一个难题,但是一个要紧的题目。这也跟发展地铁一样,认识是第一位的,资金是第二位的。你认识不认识这个事情极其要紧。你若是把这个事情的要紧程度认识到了,其实是不缺资金的。我们花的大钱还少吗?这是一件全民族的大事,需要高度重视,否则,我们的周围永远都会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不和谐的人群,我们的城市化是完不成的,我们的城市是不会变得很可爱的。有很多指标可以衡量一个城市,富裕程度、开放程度、人均GDP、城市医院人均的床位,等等。但我觉得还有一个软性的指标,就是这个城市可不可爱。公共空间可以增加我们这个城市可爱的程度,如果我们这个城市很善于同化外来的因素,同化外来的人群,久而久之我们这个城市将变的很可爱。可爱不能用GDP来衡量,但可爱比GDP还要紧,我认为这是一个城市最高的目标。
  
  四、西安文化上的两种功能
  
  西安的工业、商业、高科技上的功能,都不是我在这里想要说的。这些都有很多人在做,而且做得很成功。我所要强调的是西安还需要去完成另外两种功能,两个文化上的功能。
  我觉得,像西安这样一个超大型的城市,大西北的重镇,而且历史人文资源异常丰富的城市,应该承担这样的功能:保留传统的文化基因。我提出的这个“基因”可以分为两个功能来说。一个是西安地下这么丰富的考古资源,这是一种传统文化基因的保留,基本上属于帝王的系列。第二种功能是这方广袤的土地上的民俗。这些民俗随着时代的变化,有些快退出历史舞台了,有赖于我们这个大都市保存住这些民俗的文化基因。
  先说第一个系列,帝王系列的文化基因。西安的资源太丰富了,周、秦、汉、唐,四代帝王全部是在这里开始其统治的,十几个汉朝帝王全部埋葬在这里。许多痕迹都保留在这里的地面下。帝王当时在经济上、军事上占有最大优势的小群体。王陵留下的是当时最高的工艺技巧,最高的艺术成就,留下了很多礼仪性的物品。礼仪有辅助帝王建构秩序、等级的功能。这样的历史遗产在当时占有很高的势能,处于最高的位置。这些东西现在有些被人们遗忘了,如果没有发掘出来,就死掉了,我们不会知道还有这种艺术造型,还有这样一种制造工艺,还有这样一种礼俗。从地里发掘出来以后,它可以给今天的创造者、文化人提供很多营养,等待他们去继承和光大。能光大到什么程度则是另一回事。从地下到发掘,从死到活,从遗忘到重现,把它变作一种博物馆艺术,供人们欣赏,给人们启发,看有什么文化因子可以发扬。它给每个中华民族的成员提供了一种观念上的连续性,看到我们的香火、我们的文化如此悠久、一脉相传,不知不觉给我们提供一种凝聚力。
  第二个系列:民俗。民俗与帝王系列完全不一样。今天的民俗处于一种尴尬的位置,我们的社会变迁得太快,致使民俗赖以生存的生态发生巨大的变化,有些生态不复存在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很多民俗都处于濒危的境地,有些恐怕也将被涤荡掉。我举三个例证来说明,民俗脱离它的原生态,有可能要消失;而我们这个大西北第一大都市应该承担起保留民俗,使其不死的功能。
  第一个例子讲秦腔。我过去没有认真听过秦腔,但有印象:粗犷、高昂、激越。来到西安我就找秦腔,问大街上的人哪能听到秦腔。一个老头说有两个地方晚上能听到。一个地方叫艺术社,还有一个地方叫东木头街。我第一天晚上就到东木头街领教了一下。那都是民间的,唱的全是女性。供求关系很怪,唱的时候,给不给钱随意。愿意给钱的,花十块钱买一条红绸带挂上,算是捧场。我观察了一会儿,看那红绸子也挂了不少,她们还能够生存下来。我初来乍到,听的时间虽短,一分钱不给也不妥当,也挂了一条。第二天晚上我到了艺术社,但是没有演出。对时下的秦腔我有一点简单的思考。我看到东木头街茶馆里,大批的听众是农民工。他们肯定是不掏钱的,也不在前面椅子上坐,觉得坐下不给钱不合适,就在后面找个犄角旮旯站着,但他们人数量挺多的,甚至成为听众的主体。当然不是给钱的主体,只是“捧个人场”,可没有人场还真不成。有些人给钱,有些人捧个人场,这就和演员形成一个互动,演员第一个要有观众,第二个要有收入。秦腔是曾经流行在陕西大地上的一种主要的文艺娱乐形式,现在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秦腔的土壤肯定是陕西乡土,原来的艺人就生活在乡土,为乡民提供服务。现在的乡土中的文化生态彻底变了,乡民中喜欢秦腔的人数减少,乡土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些艺人,给这些艺人存活下去的报酬。
  陕西大地上几个大城市很有可能成为秦腔最后的生存地。因为这里人多,人口基数大。这里有5%的人喜欢,艺人们就活下来了。村里有20%的人喜欢都不行,因为人口的绝对数太小了。西安就是一个特殊的城市,对秦腔而盲,第一这里人多,第二这里喜欢秦腔的人比例比较高。北京和上海人口基数更大,但是喜欢秦腔的人1%也没有。要养育秦腔艺人,非西安、宝鸡这样的城市莫属。
  我觉得一种传统艺术形式的存活以及未来能不能光大,取决于这样两个因素:一个是要有几位高人,一个是要有两种形式的转化。
  高人的出现有偶然的因素,可遇不可求。比如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外来人,一个异类王洛宾,使得新疆的民间歌曲走向了世界。我个人认为王洛宾应坐中国歌曲的第一把交椅。他使得新疆民间的、乡土的音乐复活、光大,被汉族了解,被其他民族了解,被世界了解。再一个就是东北的二人转。二人转多年来一直在东北:基本出不了东北。但二人转养育出一个大艺人,成了大明星,他不忘二人转对他的哺育,这就是赵本山。他开始为二人转鼓吹,把二人转推到媒体上,推到大城市。秦腔有赖于这样一个高人的出场。要么像王洛宾一样,艺术上使秦腔能够与时代、与主流群体连接,能够使主流群体欣赏它。要么是出现一个人帮助秦腔打进市场。
  在形式上,要有两种转化。第一个是演出形式。现在的人能够接受哪一种演出形式?是听折子戏,还是清唱?是一小段一小段的,还是唱大轴一个整本子?这里面临着选择。进而就是,清唱哪些段落,或是哪些折子戏,哪些能成为拳头曲目等。这要有策划,要认真地、精细地去切磋、盘算。怎么能让这些曲目吸引住老的听众,甚至能扩大地盘,让别的人听过之后也爱听。
  第二是生存方式。谁是听众?怎么个演出方式?是园子里唱,爱听的人随意送红绸带,还是到大宾馆里唱?我在多年以前给京剧出过一个主意。现在京剧看起来死不了,票友啊、戏迷越来越多了,随着社会在富裕,就真的死不了了。但那些年京剧很难过,有些大演员没什么戏可唱,没什么收入。我当时出的主意是:北京的外国人挺多,外国人不是都想听一嗓子京剧吗?在北京搞二十个大宾馆,大宾馆晚上天天唱京剧,或者在附近的剧场天天唱,旅馆向外宾介绍,打个电话,票就给你送来。这样演员就有戏唱,就死不了了。乍暖还寒,最难将息。把这个难关过了,中国人下一阶段有钱了,这些东西就死不了了。短期内利用一下旅馆,利用一下洋人的好奇。当然,也不是一定要这么办,只是说要做生存形式的寻找。秦腔面临着一个特殊的历史时刻。
  比较而言,我们看到了两个艺术形式的对比。一个活得很好,有望光大。一个濒死。濒死的是相声。为什么?当年侯宝林老先生说相声时的那个生态已经不存在了。当年侯宝林老先生说相声是在民间、底层,是在天桥地摊上说,现在那个地摊不存在了。原来北京市民有好多人喜欢听相声,他们是侯宝林直接的观众,但那些观众都不存在了。因为北京城市的变化太迅猛了,人们的喜好完全不一样了。相声徒有其名进入电视,但民伺的大批听相声的人、大批说相声的人都不存在了。底下没有输送演员、输送观众的基础,只是孤立的几个人在努力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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