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出所料,次日晚上、他又回到那里继续等候。但当他仍看不到那些彩色的奇异物体时,便发誓要完全打消这个念头。可是,到第三晚,他还是去了。
  他跟那儿的人逐渐厮熟起来,有些还成了老朋友。
  那位老农又在场,手里拿着一品脱瓶装的威士忌,坐在小货车的车厢里。
  一位妇人为了消磨时光,正坐在自带的摇椅上刺绣花边。她在等着“夜物——人人都这么称呼它——再次出现。
  还有一位老妇,带着一本“它们”的照片集。这些照片是某些晚上在别的地方摄影时的副产品。
  就在达时,一阵响声引起大家翘首北望,原来是一架喷气飞机从高空飞过。
  一位老人抱怨说:“如果它老呆在上空,我们就得通宵留在这里。”
  尼亚里跪在一位足有八十岁的老太太身旁,有礼貌地小声问:“今晚它们会来吗?”
  这些话象有魔力似的,顿时使老太太那干瘪的脸容显得年轻好几岁,似乎尼亚里在向她讲述有关生活的涵义。她泪水盈眶地说:“哦,我希望如此,你呢?”
  “我也一样,”他郑重其事地回答。
  老太太也在估量他的热情,用一只眼眨了一下,把一本同书一样大小的由人造革做封面的照片集放在膝上,先翻开第一页。
  “这是我亲手拍的。”她愉快地说。
  “地点在教区学校旁边。”
  尼亚里看着她那六张彩色快照,上面一块黄的、一道白的,还有因焦距未对准而弄得一片蓝的。只有不懂照相的人开始拍的头几卷胶卷才会拍成这鬼样子。
  他俩并非狂人、也不是经常发现飞碟的那种狂人。只不过是除她外,尼亚里在周围任何人身上都感觉不到象她那样怀有迫切的刨根问底的愿望。有些人就象看马戏的观众似的,只要看到吞火魔术师能喷出几大片火焰,不管用的是什么办法,便心满意足了。

  在“夜物”出现后的第二个晚上,这里来了不少人。有些人尼亚里想不起以前在哪里见过。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曾在公路上被他从飞驰的警车前边拉开的那位年轻妇女及其小孩。
  尼亚里踮起脚跟从人群头上向她点头。她一把拉起孩子的手走过来,问:“你还记得我们?”
  “怎么会忘呢?”
  “我叫吉丽安·盖拉,”她握着尼亚里的手,说,“他叫巴利。”
  “我叫罗伊·尼亚里,那个夜晚真不平凡,对吗?”
  “我感到事情还没有完结。“她摸了摸他的面颊。“你被太阳灼伤了。”
  “但愿今晚也把另一边晒黑。”
  “我的脸和脖子也给灼伤了,”她解开罩衣,让尼亚里瞧瞧她上胸显露处和颈下凹窝被灼黑的地方。
  她注意到尼亚里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说:“对不起,”她边说边合上扣子。“我刚才觉得你已是我的老朋友了。”接着,脸上露出了笑容,说:“这是绝无仅有的经历,对吗?”
  尼亚里点点头,不再感到尴尬了。
  正在这时,一位面容和蔼、身穿一件运动衣和一条不相配的便裤的人,用手电照看他俩。他们被晒伤的皮肤在手电光中似乎更加显眼。他看到这个情景更为满意,于是便举起那架带闪光灯的蒙特克斯型照相机给他俩拍照。
  在眩目的强光下吉丽安眨了一下眼,当视觉恢复后,她看到那人把镜头对准坐在栅栏旁玩泥沙的巴利时,吉丽安快步走过去,挡住这位业余摄影爱好者,有点恼火地说:“他还小,不便拍照。”
  那人勉强地道了歉拔腿便走。
  尼亚里对此也看在眼里,问:“你看他是哪来的?”
  “地球上。”吉丽安带着几分怨气嚷道。现在,她弯下腰,揩掉巴利脸上的泥垢,而巴利却忙着拍打一座挺高的圆锥形小土堆。
  “唔,我家也有三个宝贝。”尼亚里表白说。
  “你有没有把我们所见到的东西告诉尊夫人?”
  “当然说了。”
  “她尊意如何?”吉丽安问。
  “她明白,”尼亚里略带讽刺口吻说,“完全明白。”
  吉丽安笑了笑说:“我曾打电话告诉妈妈,她说那是由于我独居而引起的一种幻觉。”她没再说下去。
  尼亚里看见她感到窘困,这同他刚才目睹她的乳房时(不仅看见一部分)的表情一样。
  “我一点也不孤单。”她连忙掩饰说,“有巴利和邻居们,我……其实……一点也不孤单。”
  “巴利的爸爸呢?”
  “死了。”她停了一下,把目光转向别处。“对这样的事,我认为他也不会比你夫人明白得更多些。”
  尼亚里一时无话可说,使蹲到巴利跟前。帮他拍土,还问:“今天干得够晚了吧,呢?小家伙。”
  “我知道他该睡觉了。”吉丽安用内疚的声调说,“但自从他那天晚上跑掉后,我再不让他离开我身边。”
  尼亚里点点头,还端详了一会孩子建造的锥形土堆,随后折了根小树枝,在上面缕刻出一些槽形边界,又在身边拾些卵石递给孩子,说:“唔,把这些放上去,试试看。”
  巴利把它们摆在土堆底部,仿佛它们是山上被某种大自然的爆炸力掀到山脚下的巨石。
  “这样更好些。”尼亚里说。
  令人奇怪的是,孩子和他母亲都自然而然地同意了尼亚里的意见。
  ”嘿,”尼亚里突然困惑地问:“它使你想起什么?”
  吉丽安百思不得其解。她朝巴利弯下身,轻轻地把面向她这一边的光滑土坡弄崎岖—些。说:“我更喜欢这样。”
  “我也一样。”他低声说。

  “它们来了!”一个声音在喊。
  “从西北方过来了?”有人在高声嚷道。
  尼亚里和吉丽安朝大伙指着的方向望去。顿时,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大人、小孩纷纷举起望远镜和照相机,只有不知谁的半导体收音机还在播放着伊格尔斯合唱团唱的《亡命徒之歌》。
  “瞧。”吉丽安指着说。
  两个模糊光点一来一回,一升一降,在黑夜中越来越亮。
  尼亚里高举照相机:“这回我可准备好了。”
  她把手搭在尼亚里的手臂上:“你在发抖。”
  “是呀。”尼亚里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如果就咱们两个得意忘形的人和一打傻瓜站在一座山上,那该怎么办?”
  “你的眼睛灼痛吗?”
  “已有两天了。”
  “我同你一样。”
  “太妙了。”他的牙齿也几乎发起抖来。
  “对成年人来说,这简直象万圣节。”
  现在,光线向他们毫不留情地直射下来。灯光越来越迫近,使人眼花目眩、眼睛发痛。
  “在玩‘捉弄或请客’①吗?”吉丽安问。
  【① “Trick or treat?”:“捉弄或请客?”是美国万圣节儿童们所玩的一种游戏。——译注】
  尼亚里对准了照相机,但由于抖得太厉害,连自己也不知道会拍出什么样的照片。
  “要是这些东西停下来,把门打开,”尼亚里问吉丽安,“你会钻进去同它们一起飞走吗?”
  “如果那些东西停下来,我就回家去。”
  “听,”尼亚里说,“听……声音。”
  当这种奇怪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时,聚集在野外的人群便骚动起来。这种逆着风向而来伴有韵律的噪声越来越强,而且还出人意料地越来越近。当人们知道这些音响不是发自内燃机时,就更惶恐不安了。此处……现在,整个地区已被那两盏耀眼的防撞灯光所笼罩。连空气也同平时不一样。可是,如同夏日中午那么明亮的天空,突然阴暗下来。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两架呼啸着的休伊直升机,正朝着散漫而又好奇的人群中的一块空旷地徐徐下降。四周充斥着热气和废气,螺旋桨引起的气流,把尘土、手帕和零碎杂物吸得到处打转。这还不算,那两架发出尖叫声的飞机、还相互打起转来,把什么银制椅子、纸板桌子、毯子和野餐剩物等吹得遍地皆是,有些还被摔到老远的地方。
  看着两架空军直升机在离头顶仅有一、二英尺高的地方盘旋,尼亚里感到惊慌和作呕、甚至感到有些恼怒。
  当尼亚里向飞机追去时,看到那位带着快照的小老太婆被飞机刮起的旋风吹得团团转,机上射出的灯光弄得她无法睁眼。
  巴利尖叫一声,跳起来要跑。吉丽安一把拉住他,说:“巴利,那不过是两架直升机,巴利。”
  “是的,”尼亚里透过噪音与尘土大声嚷,“是咱们自己的飞机。”
  螺旋桨发出的下冲气流使公路牌抖动起来。尼亚里看见它象那天夜里的路牌一样在晃动,越晃越厉害,真奇怪,象是由……嗯,可能是由“夜物”造成的。
  现在,他看清楚了,路牌是被一架正在盘旋的直升机所发出的气浪摇动的。目击这个场面的不下一百人。
  从整个颠三倒四的事件中,尼亚里第一次对自己所见、所感到的和想过的开始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