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几小时后便是星期六的早晨了。尼亚里睡眼惺忪地对着洗澡间的镜子照了照,老想打起精神,至少得把胡子刮刮。想定以后,便拿起快速刮脸膏,往右掌心挤出一团白泡沫。当他正要举手将这团奶油状小山峰涂上面部时,不知怎的,一阵心悸使他停了下来。
  尼亚里开始盯着手里的东西,他翘起头,把泡抹团举至齐眼高,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用左手的中指在它上面拨弄起来。
  “不,不对。”尼亚里自言自语道。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和干什么。总而言之,眼前这座小山的形象使他想起某些东西——远非智力所及的东西——虽然尼亚里对手中的模拟形状是如此熟悉,但又似乎觉得它远在天边。
  他眨了一下眼,感到有点苦恼。心想,每个人都有过这种体验——对某种东西刹那间产生非常熟悉的感觉,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却以为似曾相识,一处明知从未涉足的地方,却又好象游历过。一些精神分析专家喜欢把这些各式各样的一闪念称为记忆错觉。它们通常是稍纵即逝。但这次的一闪念确实逗留了好一会,足有好几分钟。因此,尼亚里对着那团粘稠的胡子膏凝视了几分钟,接着……
  尼亚里从镜中看到罗妮站在洗澡间的门口,这才使他的神智稍微清醒过来。
  “罗妮,”他说,“这使你想起了啥?”
  她连看都不看那团泡沫,用坚定的语气说:“在今晚的舞会上,我们要对人家说你在被一盏太阳灯照着右脸的时候睡着了。”
  “什么?为什么?”
  “我不愿听见你在舞会上谈论它,”她说:“直到你弄明白自己到底谈的是什么东西为止。”
  “假如我不谈论它,”他尽力把话说得在理些,“那我又怎么能弄明白我所要知道的东西呢?”
  “回部里和你的同事谈。别在舞会上谈。”
  “部里知道个啥?”
  当他们在争论时,布雷德和托比也混进了洗澡间。
  “爸爸,它们是真的吗?”布雷德问。
  “不,不是真的。”罗妮生气了。
  “别这么讲。”尼亚里说。
  “妈妈……我相信它们。”布雷德执拗地说。  “不,不能信。”  “爸爸是这么说的。”  “他没说。”罗妮说罢,又以恳求的口吻问,“尼亚里,对吗?”
  “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尼亚里右手仍平稳地托着那团泡沫,承认道。
  “不就是那个东西呗。”罗妮轻描谈写地说。仿佛这句话把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哪些东西?”
  “我再不愿听到这些了。”
  “它们生活在月球上吗?”托比问。
  “它们在月球上有基地。”布雷德象有点懂事似地说。“到了晚上,它们就从窗口钻进来,把你的被子掀掉。”
  罗妮闭上眼睛说:“不听不听,蛤蟆念经。”
  “昨晚,”尼亚里尽可能平静地说,“我看见了某种我无法解释的东西。”
  她那双蓝眼睛猛地净开,用愤怒的目光瞪着镜子里的尼亚里说:“凌晨四点钟,我也见到某种我无法解释的东西。一个大人——”她觉察到孩子们也在全神贯注地听着,于是没把话说下去。
  “罗妮,你知道,我今晚还要到那儿去,真倒霉!”
  她刚转身要走,又轻轻地说:“不,你别去。”
  “去。”他做了个戏剧性的动恨停了一会,又说,“我要去。”
  电话铃响了。
  罗妮又转过身来,撒娇似地说:“不行,不要去。”她伸手一把抓住尼亚里的右腕,向上一捅,弄得尼亚里满脸刮脸膏,活象个被扔进澡盆里的大玩具。
  尼亚里在镜里注视着自己。在白色泡沫的衬托下,半边脸上的淡红色更加惹眼。他涂了些泡沫到下巴和另一边脸上。
  “这可不是被月亮晒黑的,妈的!”他喃喃自语。
  尼亚里开始刮胡子。这时罗妮又在镜里出现了。她站在门口发抖,象刚听完某些恐怖事件似的,眼泪夺眶而出。
  尼亚里马上转过来说:“好啦,罗……我也不是非去不可的。”
  “尼……尼亚里,”她说,“格里姆斯比从部里给你来电话。”
  “哦?”
  “你被解雇了,尼亚里。”她忍不住呜咽起来,一阵昏眩便倒在丈夫怀里,两人脸贴着脸,泪水和泡沫混为一团。“他们……连谈都不愿跟你谈一下,我们该怎么办?你被开除了。出了什么事?”
  “天啊!”尼亚里木鸡似的呆立着。手里拿着刮胡刀,脸上又涂得象个二楞子。妻子靠着他身旁抽泣。他对着镜子,象要搜索什么,但一无所获。
  “尼亚里,我们该怎么办?”
  他仍在发呆,完全没听见妻子的话、只是把注视着上方的目光转到一件放在卧室里的白色物体上。他从敞开的浴室门看出去,那是只床上的枕头。它被揉得凹凸不平,形状恰似早先那团刮胡膏。
  “不,”尼亚里自言自语,“这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