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　欣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4年第03期　　

　　临海市有个著名的雕塑家，名叫华太安，他30岁那年，就已在全国雕塑界声名显赫。

　　那一年，他踌躇满志地去参加一个世界大赛，谁知竟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美院学生手里。评选结果公布以后，华太安气得当场吐血，住进了医院，半年多才康复。出院后，华太安时刻以那个大学生为假想敌，拼命地创作。可是，他的艺术构思和雕塑水准每况愈下，最后，连他自己也不得不绝望地承认，自己在这条道路上再无突破的可能了。

　　幸运的是，华太安的儿子华承志对美术也有一定的兴趣，平时经常画个小动物、捏个小泥人什么的。于是，华太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从7岁上学那天，华承志每天除了完成正常的功课，还要在父亲的工作室里练习。上了初中之后，华太安更是不惜重金，为他遍访名师。因为母亲早逝，华承志本来就不爱说话，父亲的重压使得他对美术的兴趣逐渐变成了厌恶，性格变得更加沉默。几年过去，华承志无论是画画还是雕塑，都没有太大的进步，老师说他的作品是死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华太安对儿子的希望慢慢变成了失望，又由失望演变成痛恨，他怪儿子不争气，浪费他多年的心血。在华承志18岁那年，华太安通过关系，让他进了一所著名美术学院，并郑重地告诫儿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当年我没有拿到那个奖，我希望你能够拿到，否则，我们就断绝关系，我的几百万家产，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我、我可不可以学点别的？对于雕塑，我实在是……没有信心……” 华承志此刻真正感到恐慌了，因为这些年为了父亲的夙愿，他牺牲了一切，却又毫无建树。假如不能继承父亲的财产，他不知道将来靠什么养活自己。

　　“放屁！”华太安狠狠地给了儿子一个耳光，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你别无选择！”

　　华太安向来说到做到，他一个电话叫来了私人律师，立下了遗嘱。当华承志看到父亲在那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他的心如同坠到了冰窖里。

　　也许是这招真的起到了作用，也许是名校的缘故，华承志经过几年的学习，真的有了很大的进步。毕业前，他带回家的作品让父亲眼前一亮，第一次露出了激动的微笑：“这是出自你的手吗？”

　　“是……也不完全是。”华承志窥探着父亲的神色，战战兢兢地说，“我……我恋爱了，这是我和女朋友的共同创作。”

　　“哦？”华太安警觉地凝视着儿子的眼睛，“女朋友？她是干什么的？”

　　华承志不敢和父亲对视，低着头说：“她也是学美术的。”

　　华太安长舒一口气：“那好，很好。你们毕业后就结婚，工作我来帮你们找，婚礼的费用我全部负责。”华太安把手放在儿子的肩上，满怀希望地说：“记住，你得奖的那一天，就是我把家产传给你的那一天。”

　　一年后，华太安为儿子找了工作，并给他筹办了非常隆重的婚礼。喜宴上，华太安拿出那件作品当众展示，并勉励儿子继续努力，谁知儿媳妇却笑了，说：“爸，其实这是我的作品，承志在骗您，他根本就不喜欢雕塑，您就不要再勉强他了。”

　　“什么？”华太安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可怕，他狠狠地瞪着儿子，忽然把那件雕塑摔得粉碎，歇斯底里地吼道：“滚，你这个畜生！”

　　儿媳妇没想到公公会如此震怒，一下子傻了。华承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爸爸，您原谅我吧，今后我一定努力……”

　　华太安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地说：“从今天起，你我再无父子名分。”说完扬长而去。

　　媳妇去搀华承志，忿忿地说：“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承志，你起来，咱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必求他。”但华承志却如同烂泥，软在地上，只是不停地哭。

　　华承志不得已和媳妇搬出父亲家。从此，他心灰意冷，闲居在家，每天只想着怎么求得父亲的谅解，靠媳妇一人挣钱养活。日子越来越艰难。特别是添了儿子贝贝以后，生活更加捉襟见肘。

　　幸运的是，贝贝长到四五岁后，逐渐对美术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并且显露出了很高的天赋。华承志欣喜若狂，忙托人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华太安半信半疑地来到儿子家，仔细审视了贝贝的几幅作品，脸上立刻有了笑容，虽然那只是一个孩童信手几笔的涂鸦，却已显出非凡的灵性。特别是贝贝作画时，那乌黑透亮的瞳仁里闪着奇异的光芒，狂热、自信、执著，颇具大师风范，更让华太安惊喜过望。他凝思很久，忽然转身，厌恶地扫了一眼已经有些神经质的儿子，说：“我把他带走了，以后不许你去看他，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我每月给你5000元的生活费。”

　　华承志怯懦地缩在一边，不敢正视父亲，喃喃地说：“为……为什么？”

　　“你真是个笨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么一个天资灵异的宝贝孙子，若是跟着你这样的父亲，鬼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说完，华太安掏出一大把的钞票塞进儿子的口袋：“上半辈子你靠我，下半辈子，你就等着靠儿子吧。看来，我的遗产只能由他来继承了！”说完，抱起贝贝就走。

　　说来也怪，贝贝并没有挣扎，只是用他那乌黑透亮的瞳仁瞟了父亲一眼，就安安静静地随着爷爷走了。

　　媳妇回来后，不见了儿子，丈夫蹲在墙角，拿着一叠钱，嘿嘿傻笑。她一下子懵了，扑过去，拍打着华承志的脸：“贝贝！贝贝在哪里？”

　　“被、被我爸带走了。”

　　“什么？他凭什么带走我们的儿子？你快去把他找回来！”媳妇拼命打着丈夫，华承志既不躲也不动：“我爸说了，只要我们不去看儿子，他每月给我们5000元钱。”

　　“放屁，我不要钱，我要儿子、儿子！”媳妇夺过丈夫手中的钱，扔了一地，华承志手忙脚乱地去捡，嘴里还嘟囔着：“我的、我的……”

　　媳妇见状，顾不上再理睬他，冲出门找儿子去了。精神恍惚的她在横穿马路时，一不小心被飞驰的汽车撞倒在地……

　　妻子死了，一个星期后，华承志也被邻居送进了精神病院。他每天不吵也不闹，只是不停地把一堆泥巴捏来捏去。华太安每月去看儿子一次，并为儿子送去了一些雕塑用的原料和工具。他惊恐地发现，华承志自从精神分裂以来，雕塑水平反而不可思议地飞速提高了。

　　与此同时，贝贝也在华太安的调教下日益进步。不到两年时间，也就是刚刚七岁的时候，就在临海市崭露头角，成为远近闻名的“雕塑神童”。

　　这一年，曾经改变了华太安一生的雕塑大赛又将举行，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贝贝身上，离大赛还有半年，祖孙俩就一起构思选题，全力准备。孰料，就在他们的作品即将完成之际，贝贝却忽然失踪了。华太安一时急火攻心，住进了医院。

　　大赛举办的头天深夜，华太安意外地接到一个电话，居然是华承志打来的，他的声音很平和，一点也听不出他的神经不太正常：“爸爸，还记得您的诺言吗？”

　　华太安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诺言？”

　　“您说过，只要我得了这个大奖，您的家产全部归我。”

　　华太安沉默了片刻，说：“不错。”

　　华承志笑了，随即放下电话。

　　“你在哪里？你是从哪儿打来的电话？”华太安冲着电话咆哮，但没人回答他。华太安愣了片刻，用颤抖的手拨通了经神病医院。值班的医生告诉他，华承志半个月前就从医院逃跑了，目前正在全力寻找。

　　华太安呆呆地握着话筒，心里有些恐慌，趁护士不备，他摇摇晃晃地溜了出去，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大赛现场。

　　等他赶到时，一位专家正在宣布评选结果，一等奖的获得者赫然是华承志，获奖作品名叫《眼睛》，评奖理由是：作者别出心裁，在塑像的眼睛上加装了两块自制的玻璃球形的眼球，其形状、颜色可以以假乱真。

　　华承志衣冠楚楚地走上领奖台，文质彬彬地向上百名专家学者和来宾致意，没有谁能看出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等一下！”华太安用尽全身气力喊了一声，然后冲过去，猛地夺过儿子手中的奖杯。大家都愣了，现场变得死一般寂静。

　　华太安直奔那个获奖作品而去。这是一个孩子的半身雕塑：他一手拿笔，一手拿着画布，模样很像华承志，神态却酷似贝贝，尤其是那两只眼睛，可惜的是，那瞳仁里再也没有了往日奇异的光芒，所透出的，只有一个幼小的生命面对威胁时的恐惧和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啊！”华太安大吼一声，挥动奖杯拼命地砸向那个雕塑，石膏应声而碎，那两个活灵活现的眼睛也滚落地上，外面的玻璃膜裂开了，里面露出眼球让围观者发出一声惊呼———那眼睛竟是真的！

　　华太安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时，华承志走到他的身边，脸上洋溢着神秘的微笑：“我终于实现您的理想了，爸爸。”

　　和30年前一样，华太安张张嘴，喷出一股鲜血，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