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 南朝作家对文学的认识

  南朝文学偏于骈俪,自有它时代的因素。批评界在这时风众势之下,当然也不能不受一些影响。不过从一般讲来,批评界还不致走向极端,主张纯艺术论。
  梁萧纲(简文帝)《答湘东王书》谓:
  又时有效谢康乐(灵运)裴鸿胪(子野)文者,亦颇有惑焉。何者?谢客吐言天拔,出于自然,时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是为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绝其所长,惟得其所短。谢故巧不可阶,裴亦质不宜慕。
  象谢灵运这样吐言天拔,出于自然的,犹须加以修饰精炼之功,才不致成为糟粕;至于了无篇什之美者,当然更不宜慕了。所以他下文即愤慨地说:
  玉徽金铣,反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竟不精讨锱铢,核量文质,有异巧心,终愧妍手。是以握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闽乡而叹息。诗既若此,笔又如之。徒以烟墨不言,受其驱染;纸札无情,任其遥襞。甚矣哉,文之横流一至于此!这种批评是有些过火的。从汉以来,门阀势力逐渐强大,文化特权也就掌握在门阀手中,他们受到家庭环境的熏染,自修有典籍,教养有父兄,商讨切磋有师友,所以王筠称“七叶之中人人有集”,(见《南史·王筠传》)刘孝绰兄弟君从诸子侄一时七十余人并能属文,(见《梁书·刘孝绰传》)谢混与族子灵运、瞻、晦、曜以文义赏会,谓之乌衣之游,(见《南史·谢弘微传》)在这种环境和风气中,文学偏重藻饰,也是可能的。而萧纲还要推波助澜,强调文饰,也不免太过了。裴子野是写过《雕虫论》,反对丽靡之词的,可能在当时发生了影响,于是萧纲也要这般大声疾呼地加以反对了。
  萧统《文选序》说:“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增冰之凛。何哉?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这虽说明了文学应当趋向藻饰,但是他在另一篇《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却说:“夫文典则累野,丽则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那就并不废质。
  《文心雕龙·序志》篇说:“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情采》篇再举出例证,谓“《孝经》垂典,丧言不文,故知君子常言,未尝质也;孝子疾伪,故称’美言不信‘,而五千精妙,则非弃美矣”。似乎也是强调美的方面。但是《情采》篇讲到“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疑作性)发而为辞章,神理之数也。”那么,形文声文之外也并不废情文。所以《文心雕龙》中如《丽辞》、《炼字》诸篇,虽强调形文,《声律》篇虽强调声文,但如《原道》、《征圣》、《宗经》以及《情采》诸篇都是强调情文。所以说:“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情采》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