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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嗯,路上小心。”睡得昏昏沉沉的她回答。

  结果,这成为他们母子最后一次对话。好几个小时后,弥生子才发现梳妆台上的便条纸,纸上只写着“我不会回来了”。一如他的留言,他始终没有回来。

  若真要找他,当然不至于无从找起,但弥生子并没有积极去找。尽管寂寞,她心里也觉得这样的局面其来有自。她自知自己从来没有尽过母亲应尽的责任,也明白亮司并不把自己当母亲。

  弥生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缺乏母性。当初会生下亮司并不是因为想要孩子,唯一的原因是她没有理由堕胎。她嫁给洋介,也是因为以为往后不必工作就有好日子。然而,妻子与母亲的角色,远比她当初预期的枯燥乏味。她想当的不是妻子或母亲,她希望自己永远都是女人。

  亮司离家后三个月左右,她和一个男人有了深入的关系,他是经营进口杂货的。他让弥生子寂寞的心灵得到慰藉,实现了她希望再当女人的愿望。

  她和男人大约同居了两年,分手的原因是男子必须回他本来的家。他已婚,家室在堺市。

  之后,她和好几个男人交往、分手,现在是孤家寡人。生活是很轻松,有时却感到寂寞难耐。这样的夜晚,她便会想起亮司。但她不准自己兴起想见他的念头,她知道自己没有那种资格。

  笹垣叼了根SEVEN STAR,弥生子迅速拿起阳春打火机,帮他把香烟点着。

  “吶,后来都几年了?从你老公被杀之后。”笹垣抽着烟问。

  “二十年左右吧……”

  “仔细算是十九年,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笹垣先生退休了,我也变成老太婆了。”

  “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样,有些事情应该可以说了吧?”

  “甚么意思?”

  “我是说,有些事那时候不能说,现在可以说了。”

  弥生子淡淡一笑,拿出自己的烟,点着火,朝着熏黄的天花板吐出细细的灰烟。“你这说法真奇怪,我可是甚么都没有隐瞒。”

  “是吗?我倒是有很多地方想不通。”

  “你还放不下那个案子?真有耐性。”弥生子以指尖夹着烟,轻轻倚着身后的柜子。不知从何处传来背景音乐。

  “案发当天,你说和店员松浦还有亮司三个人在家。那是真的吗?”

  “真的啊。”弥生子拿起烟灰缸,将烟灰抖落。“关于这一点,笹垣先生不是已经查得快烂了吗?”

  “查是查了,但是能具体证明的,只有松浦的不在场证明。”

  “你是说,人是我杀的吗?”弥生子从鼻子里喷出烟。

  “不,你跟他在一起吧。我怀疑的是你们三个人在一起这一点,事实上,是你和松浦在一起,是不是?”

  “笹垣先生,你到底想说甚么?”

  “你和松浦有一腿吧?”笹垣喝光玻璃杯里的啤酒,要弥生子不必帮他倒酒,自己动手。“不必再隐瞒了吧?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事到如今,没有人会说三道四了。”

  “这时候才问过去的事,要做甚么?”

  “不做甚么,只是想把事情想通而已。命案发生时,去当铺的客人说门上了锁。关于这件事,松浦的说法是他进了保险库,而你和儿子在看电视。但是,这不是事实,其实你和松浦在里面房间的床上,是不是?”

  “你说呢?”

  “果然被我说中了。”笹垣不怀好意地笑着喝啤酒。

  弥生子不慌不忙地继续抽烟。看着飘荡的烟,思绪也跟着飘忽起来。

  她对松浦勇并没有多少感情,只是每天无所事事,心里很着急,深怕再这样下去,自己将不再是个女人。所以当松浦追求时,她便索性接受了。他一定也是看穿了她的空虚,才找上她吧。

  “你儿子在二楼吗?”笹垣问。

  “咦?”

  “我是说亮司,你和松浦在一楼后面的房间,当时那孩子在二楼吧?你们担心他突然闯进来,才把楼梯门加挂的锁锁上。”

  “加挂的锁?”话说出口后,弥生子才大大点头。“对喔,听你这么一说,楼梯的门上的确加挂了一道锁。不愧是刑警先生,记得这么清楚。”

  “怎么样?那时候亮司在二楼吧?但是,为了隐瞒你跟松浦的关系,你们决定对外宣称他也在一起。是不是这样?”

  “你要这么想,那就随你吧,我甚么都不会说的。”弥生子将变短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熄。“要再开一瓶啤酒吗?”

  “好啊,开吧。”

  笹垣吃着花生配新开的啤酒,弥生子也陪他一起喝。一时之间,两人默默无言。

  弥生子再次想起当时的情形。一切正如笹垣所说,命案发生时,她与松浦好事方酣,亮司在二楼,楼梯的门上了锁。

  但是——当警察问起不在场证明时,最好说亮司也在一起——这是松浦提议的,这样警察才不会胡乱猜测。商量的结果,决定说那时候弥生子和亮司在看电视,看的是一出锁定男孩观众的科幻剧。节目内容在当时亮司订阅的少年杂志里有相当详细的介绍,弥生子和亮司看杂志记住了节目的内容。

  “宫崎不知道会怎么样。”笹垣突然冒出一句。

  “宫崎?”

  “宫崎勤。”

  “哦。”弥生子拨动长发,感觉手上缠着落发,一看原来是白发缠在中指上。她悄悄让头发掉落在地上,不让笹垣发现。“死刑吧,那种坏蛋。”

  “几天前的报纸上报导了公开判决的结果。好像是说犯案前三个月,他敬爱的爷爷死了,失去了心灵支柱甚么的。”

  “那算甚么,要是每个人这样就要去杀人,那还得了?”弥生子点起另一根烟。

  一九八八至八九年间,日本埼玉及东京接连有四名女童遭到杀害。弥生子透过新闻知道这桩所谓“连续诱拐女童命案”正在审判中。辩方以精神鉴定的结果提出反证,但对于专挑女童下手的心态,她并不感到特异。她早就知道具有这种变态心理的男子不在少数。

  “如果能早点知道那件事就好了。”笹垣低声说。

  “那件事?”

  “你老公的兴趣。”

  “哦……”弥生子想笑,脸颊却怪异地抽筋了。

  她这才明白,原来笹垣是为了引出这个话题,才提起宫崎勤的。

  “那件事能有甚么帮助吗?”她问。

  “何止是帮助,要是命案当时就知道,调查内容就会有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哦,这样啊。”弥生子吐了一口烟。“话是这么说没错……”

  “是啦,那时候当然说不出口。”

  “是啊。”

  “也不能怪你啊,”笹垣伸手贴住变宽的额头。“结果这一耗就是十九年。”

  弥生子强忍住,没有问这句话是甚么意思。笹垣心里恐怕藏了甚么秘密吧,但事到如今,她也不想知道。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当第二瓶啤酒剩下三分之一时,笹垣站起来。“那我走了。”

  “谢谢你这么冷的天还来,想到了再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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