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米粒儿的天堂

作者:王 棵




  H怀抱两个玩具娃娃,一个装满小食品的方便袋,等她进了天堂鸟把东西在他眼前一件件晃过,他看到了一条微型丝巾,甚至一枚少见的同样微型的米色发卡。他望着H将它们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放稳当,等她抬头看他,他会意地向她笑了笑。心里有些感动,尽管他克制住没在脸上流露出来。这次H很健谈。也许像她这种搞人力资源的姑娘特别懂得什么时候该倾听,什么时候该让自己显露锋芒。
  “昨天,你跟我说那些话时我挺奇怪的,但后来想想我就觉得你这个人特别坦诚。另外我就觉得,一个男人那么怀念过世的妻子,你挺重情义的。在你家,我注意到一些细节,你家里特别整洁、干净,称得上纤尘不染,一点不像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家。还有你和你女儿的感情……怎么说呢?就是那个意思吧你知道的……”他极有兴趣地听着,用一种探寻的目光期待她把未表达清楚的话说完。她有点不好意思了,笑了笑。“嗯,反正,就是挺让人感动的。”她停了停,“你这个人还蛮好的,虽然有时候多愁善感,不太像个男人……还是……挺好的。”
  他叫服务员过来额外点了一瓶红酒,稍后他含了一口酒在嘴里细细品味,慢慢咽下去。都不再说话。他觉得不说话也挺好的。又坐过十来分钟后,他把脚向她那边伸过去,用他的小腿绕住她的,上面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她勇敢地正视他欲火中烧的眼睛,最后还是没招架住,笑吟吟地、轻缓地别过头去。就在她这个动作之后,他感觉他与她以迅雷之速心心相印。鉴于她对自己的了解,他知道如果他不加珍惜的话,这一刻很可能在下一分钟到来时发生蜕变。他得抓牢这种激动,以防它在下一分钟溜走。他怕错过了这一分钟,就再没力气邀请她去做点什么事了。人不一定要为了意义去做事,有时做什么只是因为做了比不做要好一些。他扭头往窗户外面看。天马上就要黑了,但依然在等着什么似的,疲惫不堪地亮着。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主意,并因此前所未有地激动起来。
  “我们走!快走!”
  他稀里哗啦把她买给米粒儿的那些礼物收起来,手忙脚乱拿起桌上她的包塞到她手里,大叫着请服务员赶快买了单,拉起她咚咚走出了餐厅。
  “去哪里?”她气喘吁吁地大声问。
  在出租车上,他目光炯炯,跟她说了他昨天的游戏。他与米粒儿之间的游戏。末了他问她能不能体会到他心里的奥妙。她兴趣大于理解,但已进入了他正在导演的氛围。他又问,“今天我们俩共同来玩这个游戏怎么样?你陪我。”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甚至孩子气地咯咯笑了。现在他俩在学生们不解的纷纷注目中站到了先前便于观察他家的楼梯。他镇定了一下,拿出手机拨响家里的电话。等米粒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已经静下心来。他叫米粒儿去把厅里的灯和窗户都打开。米粒儿娇小的身体包裹着一团亮光再次出现在窗口的电话机旁时,他轻声对她说,“米粒儿!爸爸又看见你了。”
  米粒儿喜不自胜地尖叫起来,抱着话筒从沙发上跳到地上又跳上来。
  “爸爸!真好玩!真好玩!”
  他在电话里像个大男孩似的吃吃笑了两声,接着问米粒儿,“想看到爸爸吗?现在。”
  “快让我看!”
  他把手机关了,放进裤兜,人往前凑了凑,嘴贴近这宿舍楼的不锈钢镂空护窗,用最大的声音对着他家的窗户喊米粒儿。米粒儿理所当然地、惊疑地在家里举头四顾。他又喊了一声。米粒儿望到了这里,怔了怔,忽地拍着手笑叫着,喊了起来。路过的学生纷纷停下脚步,有的学生从窗口伸出头来观望。H扯着他的衣襟,尴尬地向无所不在的学生们笑。他已经激动得将一切置之度外。现在他把H推到了前面,将那些礼物拎到她手够得着的地方。他先交给她一只卡通猫,对她耳语道:
  “昨晚的不算,今天我正式、隆重地把你介绍给我女儿。”
  H若有所悟地接过他递给她的猫,举高了,挥给米粒儿看,嘴里下意识地问她好不好看。米粒儿大声说好看好看。她将他递给她的东西一一举高,挥舞着。在米粒儿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叫声中,她也兴奋起来。学生们开始起哄,最后他捉住H的两只空手,对她眨了眨眼,说:“我女儿今天爱上你了。”
  夜幕垂下来了,吹过一阵和暖的晚风。他看到远处的楼宇散立在城市的四面八方,像一群心有期待的灰白色天使。
  他们一起回去帮米粒儿洗了澡,送她上床。H还拿了床头的童话插图本给米粒儿念了一则故事。米粒儿睡着后,他们来到大街上。他和H沿着人民大道走出去很远。经过政府大楼前的广场时,两个人手拉在了一起,站在那里看一群老太太跳扇子舞。不久他们改变方向,走进另一条狭窄的小街散步。沿途摆满了卖水果、糖炒栗子、折价衣饰、糍粑、甘蔗、糖水小食,各种各样东西的摊位。他们默默地穿行其间。他觉得自己像一滴水,无声无息地融于熙熙攘攘的世界。在这个夜晚,他有点想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11点钟,他带着她回了家。米粒儿睡得很好。他把这间卧室反锁住,去收拾空了很久的客房。他请她先去洗澡。她好意地让他先去。他去了,在浴室里呆了比平时多的时间。他洗完了围着浴巾出来,看到她正倚在床上,眼前举着一本过期杂志。似看非看的,困了的样子。
  她洗澡的过程中,他趴在床上,很是迷糊了一阵。作为一个过来人,他不应该紧张,但他还是紧张了。迷糊的过程中,他老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某处瞪着他,令他无所适从。
  他们开始了。他不得不坦率地提示她:
  “我可能需要多一点的准备时间。”他问她,“你可以帮我吗?”
  她在黑暗中温和地说,“我也是的。”
  他听了这一句后若有所思。时候尚早,不见得要那么快进入正题。他笑着说:
  “那我们相互帮助吧。”
  
  (选自《人民文学》200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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