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云雀
作者:金仁顺
他没把她的调侃当成玩笑,他很认真地听她说,还点点头说:“那确实是有可能的。”
春风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我真正的梦想啊,”她沉吟了一会儿,说,“是希望某个神秘机构里的某些神秘人物,他们在芸芸众生中不知怎么注意到我并最终选定了我,他们在某一天突然走到我面前说,跟我们走吧。于是我就跟他们走了,从此开始过一种跟以往完全不同的带有传奇色彩的生活。”
“什么样的传奇色彩呢?”
“那个时刻到来时我才会知道。”
他们回到车里,发动汽车前,姜俊赫吻了春风,春风的后背贴着座椅,一动也不动,他的吻温暖缠绵,舌尖残留着酒味儿以及口香糖的薄荷气息。
姜俊赫请春风去他家里喝茶,他的家是一个复式公寓,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江水。江面上覆盖着冰层,冰层上面残雪处处,像一幅水墨画。
姜俊赫带着春风四处参观了一下,房子很大,非常整洁,姜俊赫说有一位钟点工每天来打扫三个小时。
“空荡荡的像个山洞,”姜俊赫领着春风上楼,“刚住进来时,夜里要开着灯我才能睡得着。”
卧室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他的老婆淡眉细眼,俨然一个雪团揉出来的女人,他们的儿子跟春风差不多大,个子比姜俊赫高出半个头,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女儿跟妈妈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对着镜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还不知害臊地露出了牙箍。
“她叫莲熙,”姜俊赫说,“我问她你长得这么丑,哪会有男人愿意跟你谈恋爱呢?她满不在乎地说,我可以整容嘛。”
参观结束后他们下楼喝茶,公寓靠地热取暖,加上落地窗照射进来的阳光,房间里足有二十八九度。别说棉袄了,连毛衣都穿不住,“家里只有我的衬衫,你想换上吗?”姜俊赫问。
“不用了。”春风脱掉了外衣。
她里面的薄衫是姜俊赫前几天送她的礼物,和香水一样,他把价签摘掉了,这件衣服在宿舍里引起了轰动,每个女孩子都试穿了一下。
姜俊赫在一张矮腿茶桌上摆放好一套青瓷茶具,然后把烧开水的水壶拎过来,沏茶之前,他先里里外外地清洗茶具,手法非常娴熟:“沏人参乌龙茶,水的温度很重要,高温才能让茶叶里的精华灵魂出窍。”
春风被他的用词逗笑了。
姜俊赫把茶倒进茶碗里,喝之前,提醒春风注意茶水在阳光下显示出来的金色色泽:“很漂亮吧?”
春风说是的。
姜俊赫喝了一碗茶,很舒服地哼了两声,在阳光下面,他的真实年龄完全呈现了出来,发根处新长出来的头发有一半都白了,不光是脸上,他手上的皮肤也有些松弛,但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指甲缝里也是干干净净的。
“你是工作需要,不得不到这里来工作的吗?”春风问。
“跟老婆确实是这么说的,而且还得装出一副非常无奈非常痛苦的样子,”姜俊赫笑着说,“但实际上,我很高兴在这里生活,不用每隔一天吃全素营养餐,看电视转播球赛时没人觉得你吵,看恐怖电影也没人说你无聊,星期天不用打扮得像个新郎似的去教堂唱赞美诗,不用每半个月参加一次家庭大聚会,也不用每个月去学校跟老师讨论孩子的学习问题,喝醉酒回家不仅可以不洗澡不睡沙发,还可以穿着衣服往床上随便一倒。”
春风等着他提到自己,但他没提,于是她说:“我下个星期放寒假,回家以后,可以天天睡到妈妈过来打屁股再起床。可以去姐姐的花圃玩玩儿,我和朋友们在网吧打通宵游戏,熬得像熊猫,回家边听妈妈骂边睡大觉,高中初中的同学还经常约在一起喝酒,喝完酒再去K歌,每次都有人把嗓子唱哑,对了,我们还经常夜里去江边放烟花呢。”
“这边也有人放烟花,”姜俊赫指了指窗外,“深夜里,突如其来的一声响,我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跑到窗前一看,烟花像喷泉一样从雪地上涌出来——”
春风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发现在他们喝茶聊天的过程中,阳光慢慢地变成了金红色,并且像一块巨大而柔软的地毯,被看不见的手,从他们的身下拽出去了一大截。
她转回头时,目光跟姜俊赫的对接在一起。
“你走了,我会想你的。”姜俊赫说。
春风的心怦怦跳,她尽量自然地冲他笑笑:“我也会想你的。”
“不一样,”他慢慢地说,仿佛他说出的话自己在摇头似的,“想和想,是不一样的。”
第二天姜俊赫又请春风去他家里,他们吃晚饭时就喝了两瓶红酒,回到家里他又开了一瓶。
姜俊赫家里的暖气实在是太足了,刚才从小区院里走过来,冻麻的头皮还没缓过劲儿来,转眼已经挂了一层水珠似的细汗了。姜俊赫去楼上的卧室换家居服,上楼前他指着沙发上的纸袋对春风说,他给她也买了一套。
“房间里实在太热了。”他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加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
春风咯咯笑。
他也笑了。
春风拿着衣服去了楼下的卫生间。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嘴角弯着,身上只穿着内衣,她从镜子里面看见了花样年华,就像姜俊赫感慨的:“你才22岁,全世界都是你的!”
他给她买的运动服是印度风格,下身是肥大的灯笼裤,上衣像个抹胸,露着一截肚脐,还有件外衣,不过她没穿。
她出去时,他已经从楼上下来了,目光落到她身上的瞬间,他的表情就好像闻到了什么特别好闻的味道。
“谢谢你。”春风摊开手,转了一个圈儿。
姜俊赫笑笑,去冰箱拿冰块儿,春风在客厅角落里发现了另外一张全家福,是他们郊游时拍的,姜俊赫一家四口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连他的儿子也不例外。姜俊赫的老婆戴了一顶草帽,草帽上面插着一小把野花,她的笑容不像春风在卧室里第一眼看上去时那么温柔、全无心机了,她的笑容现在看上去更像一位将军,从容笃定,还含着股隐隐的杀气。
“在深夜里喝红酒,总给我一种错觉,”姜俊赫把红酒倒进高脚杯里,“好像在喝血似的。”
他拉着她坐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现在很清醒,我所说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希望你好好听着。”
春风全身发软,脚底下踩着云团,但她的头脑里很清醒,就像有个摄像机,把眼前的一切,每个场景、每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摄录了下来,她知道这个时刻会永远铭刻在她的记忆里面。
寒假过后,再开学时,春风变化之大就仿佛她是一个刚来的插班生,跟随着她外貌服饰变化的,还有一个传言:她家里的房子以及四周不小的一块地被修建中的机场征用了,她家拿到好几百万的补偿款,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上学期春风还勤工俭学呢,这学期学校的宿舍就变成鸡窝了,人家飞出去,住到自己的房子里了,不光房子,连汽车也有了,一辆红色的Polo,车灯还做了装饰,就好像女人抹了眼影。
虽然开着车上学,但春风待人接物还是低调的,对老师也很有礼貌,也许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校园明星了,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学校50周年大庆时,她作为志愿者参加了好几项活动。
裴自诚也参加了活动,有一天他坐在春风的身边,跟她一起把各种纪念品装进印有校庆标志的纸拎袋里,这期间姜俊赫打了电话过来。
“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想你了。”他说,“你想我吗?”
“好想哦!”春风说,“都想不起你长什么样儿了。”
“小狐狸精,”姜俊赫笑了,说,“我们走着瞧!”
春风放下电话时,发现裴自诚盯着她,他冲她一笑:“我们的手机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