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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荆州城里哪一家最富?”

  “开绸缎庄的漆老爷。”

  “对,就偷他家的账簿。”

  陈大毛抓耳挠腮盘算了一会儿,不是很有信心地回答:“我试试。”

  第二天一大早,赵谦就起床盥洗毕,换了崭新的官袍来到廨房,吩咐人把宋师爷喊来,问他:“事情办得如何?”

  宋师爷昨晚从府牢里回来已经夜深,不敢打搅赵谦,又怕回家误事,故宿在值房里头。这会儿他揉揉发胀的眼泡,回道:“启禀大人,都办妥了。”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两张纸来递给赵谦,又道:“这是李狗儿和陈大毛两人的状子,请大人过目。”

  赵谦把状子仔细看过一遍,高兴地说:“好,他们准备何时递状子?”

  “就在今天上午。”

  “有多少税户能够参加?”

  “不会少的,大约有几百人。”

  “声势一定要大,”赵谦兴奋起来,接着问道,“陈大毛与李狗儿两人,是不是还在牢里?”

  “不在,昨夜里,税关主簿张启藻去了大牢,把两人提走了,咱派人跟踪,这两人被提到税关后,在里头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放了。”

  “放了?”赵谦一惊,皱着眉嘀咕道,“金学曾这小子,又耍什么花招?”

  “他大约是迫于舆论,不得已而为之。”宋师爷捻了捻淡黄的山羊胡须,得意地说,“大人有所不知,自昨天早上税关锁人以后,城中百姓把这件事吵得沸沸扬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他金学曾淹死。”,

  “风高好放火,此等形势不加利用,岂不是傻蛋?”赵谦说着得意地笑起来。

  宋师爷兴抖抖地跟着笑,又道:“东翁,咱这里还攒了一个好消息哪。”

  “什么好消息,快讲。”

  “东翁派到松江府去的人,昨儿天黑时也回到了荆州。”

  “人呢?”赵谦急切地问。

  “看到天黑,咱让他先歇下了。”

  “事儿办成了?”

  “办成了,那幅字已存在咱的值房里。”

  “去,快给我拿来。”

  宋师爷屁颠颠地走了,很快就回转来,把一只描金护书在案台上打开,从中取出一张六尺宣的条幅,摊开来看,上面写了一副对联:

  圣恩浩荡育荆楚时兴人杰
  皇祚绵长赖社稷代有名臣

  落款是:松江徐阶题。

  赵谦反复品味这副对联,已是喜不自胜。却说去年秋上,他倡议在荆州城东门外修建“张大学士牌坊”,并带头认捐五百两银子,不过半月,就筹集到一万多两现银。旋即动工,到了年底牌坊建成,却没有找到题额的人。赵谦一心想拍马屁,便派宋师爷去京城,本想让张居正出面请当今小皇上赐额,没想到张居正一口拒绝,不但不肯奏请皇上,反而带信要把这牌坊拆掉。赵谦讨了个没趣,却又不甘心,因为湖广道的官员都把他当成张大学士府中的第一号座上宾,如果拆掉牌坊,他的面子往哪儿搁?而且,他揣摩张太爷的心思,也是希望建好这座牌坊以壮家声,即便在知道儿子张居正有意拆掉牌坊时,老太爷也不松口。

  赵谦思来想去,认为张居正想拆掉牌坊是做戏给人看,天底下哪有人不肯光宗耀祖?如果他真的拆掉,张居正说不定还会怪罪他不会办事。牌坊既留,总不能白板一块没有题额。当今首辅的牌坊,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题额的,最合适的是皇上。这个既请不到,赵谦心里头又默划了一个人,即隆庆朝第一任首辅徐阶,这徐阶虽然致仕家居,但他毕竟是张居正的恩师,论地位、论名望、论与张居正的关系,再也没有人能出其右。于是,他派人前往松江拜见徐阶说明原意……如今,拿到这幅墨宝,赵谦快意之极,恨不能立刻赶到张老太爷府上表功。但他心底清楚,比之税户告状,这只是小事一桩。在廨房里坐了大半个时辰,他派人到衙门前数次张望,看看有无动静。宋师爷看到主人猴儿巴急的样子,也怕出了闪失,又亲自跑出去打听,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他欢天喜地跑回来,禀告主人道:“东翁,你要准备升堂了。”

  “来了吗?”赵谦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来了,已到了十字街口,嘈嘈杂杂的大约有两三百人,打头的正是陈大毛与李狗儿。”

  “好!”赵谦顿时间眉飞色舞,吩咐宋师爷道,“你现在就把状子送进缮抄房,速抄三份,全部盖上关防,一份送武昌城湖广按院,一份送京城都察院,还有一份直送内阁首辅,全部加急。”

  宋师爷不敢扫赵谦的兴头,只得小心答道:“现在抄恐怕为时过早,状子咱已交给陈大毛了。”

  “交给他干吗?”

  “他得亲自在堂上递给您呀。”

  “啊,我倒把这层忘了。”

  赵谦笑了笑,这时,只听得衙门前的登闻鼓震天价敲响,沸沸扬扬的人声也轰轰然传来,早有一个衙役滚瓜般跑来禀道:

  “大人,外头来了众多百姓,要……”

  “不说了,”赵谦无心听衙役哕皂,一挥手令道,“快去,传令升堂。”

  顷刻间,只听得“咚、咚、咚”三声炮响——这是开衙的号令,接着,便是整整齐齐的山吼:

  “升——堂——”

  赵谦早已踱出屏风,在阶上正中那只夹头榫翘头大案台后头落坐,大案台两侧,各斜放着一只攒牙子着地管脚平头案,府同知与主簿两名属官也随之落座,阶下两厢,数十名皂衣衙差各持水火棍直挺挺站立。赵谦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肃声地问:

  “是何人敲了登闻鼓?”

  阶下侍立的宋师爷出班禀道:“启禀大人,是荆州城中小民陈大毛与城外农户李狗儿等一干人众。”

  “为何敲鼓?”

  “递诉状。”

  “状告何人?”

  “告荆州税关。”

  “带陈大毛与李狗儿上来。”

  “是。”

  本都是事先知晓之事,但赵谦故作威严状,又从头问了一遍,只缘这是升堂的套路更改不得。宋师爷配合极佳,只见他走出大堂,片刻就把陈大毛与李狗儿领了进来,两人一进来就跪下。赵谦俯身看了看这两个“腌臜”人物,急切地问:

  “谁是陈大毛?”

  “我。”

  陈大毛抬起头来,他今天换了件稍稍体面的蓝布衣褂,只是被拶子拶过的手伤得不轻,敷了药后已用粗白布缠了起来。

  “手上怎么了?”赵谦问他。

  “昨日在府牢里受刑,拶伤了。”

  “啊,”赵谦转头问正在东张西望的李狗儿,“你叫什么?”

  “李狗儿。”

  “听说昨日税关巡拦段升当街锁你?”

  “是。”

  “状子呢?”

  “什么状子?”李狗儿眨巴着眼睛。

  “你们不是状告荆州税关么?”

  李狗儿没有作答,而是望着陈大毛,陈大毛看了看两边厢里拿着水火棍的差人,稍作犹豫,便鼓着勇气答道:

  “启禀知府大人,小民们今日给你送大石碑来了。”

  “石碑,什么石碑?”赵谦懵了。

  陈大毛说:“大人看过便知。”说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出大堂。这本是坏规矩的事,若在平常,赵谦早拍了惊堂木,但今日他却耐着性子,想看看这两个歪辣骨究竟要干什么。不一会儿,便见陈大毛领着四个人吭哧吭哧抬了一个大石碑进来,这石碑大约五尺高,厚约六寸,汉白玉质地,四个人抬进大堂后,卸了绳索,两个人将其扶着立起,因隔得太远,赵谦看不清碑上字样,遂忘了开堂的威严,竞自踅下阶,走到石碑前观看,只见碑的正面大书三个楷字:

  戒石铭

  背面的颜骨小楷,写的是一段铭文:

  敕谕皇明天下郡县戒石铭:

  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长,抚养惠绥。改存三异,道在乙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宽猛所提,
  风俗可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役是切,存国是资。朕之赏罚,固不逾时。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为民父母,须是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

  洪武十五年吉旦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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