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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鸿胪寺丞刘帖木儿不花等回,知尔自撒马儿罕脱身居别失八里,今鬼力赤等迎尔北行。以朕计之,鬼力赤与也孙台文结肺腑之亲,相依为固,今未必能舍亲就疏矣,况乎握重兵!虽或其下有附尔者,亦安敢与之异志?今尔与鬼力赤势不两立矣!夫元运既讫,自顺帝之后传爱由识里达腊至坤帖木儿,六辈相代瞬息之间,且未闻一人遂善终者。此亦可以验天道。然则,尔之保身诚不易也。去就之道正宜详察善处。古之有天下者,皆于前代帝王子孙封以爵土,俾承宗祀,如周封舜之后胡公满于陈,封夏之后东楼公于杞,封商之后箕子于朝鲜,微子于宋。汉唐宋亦皆封前代之后。我皇考太祖高皇帝于元氏子孙存恤保金尤所加厚,有来归者皆令北还,如遣妥古思帖木儿还,后为可汗统率其众,承其宗祀,此南北之人所共知也。今朕之心即皇考与前古帝王之心,尔元氏宗嫡,当奉世祀,吉凶二途,宜审思之。如能幡然来归,加以封爵,厚以赐赍。俾于近塞择善地以居,惟尔所欲。若为下人所惑,图拥立之虚名,虽祸机在前有不暇顾,亦惟尔所欲。朕爱人之诚同于皦日,今再遣刘帖木儿不花等谕意,并赐织金文绮衣二袭,彩币四端,尔其审之。

  朱棣的一纸诏书自然没能阻止本雅失里东来,权位的诱惑力是至为强大的。但有一点则被朱棣说中了,鬼力赤必与本雅失里势不两立,而首先受害的竟是鬼力赤。永乐六年十二月,传来蒙古迎立本雅失里戕杀鬼力赤的消息。鬼力赤的被戕杀,也许不都因为他“非元种”,有传说“鬼力赤欲归附而未决”是否与其被戕杀有关,亦未可知。

  本雅失里雄心勃勃,甚至要恢复大元帝国。朱棣被迫接受了本雅失里被立为可汗这一现实。永乐七年三月,朱棣派都指挥金塔卜歹和给事中郭骥出使鞑靼,郭骥曾出使帖木儿汗国很可能与本雅失里相识,朱棣在信中说:

  边将得尔部下完者贴木儿等二十二人来,其言众已推立尔为可汗,尔欲遣使南来通好,朕心甚喜。今遣都指挥金塔卜歹、给事中郭骥等赍书谕意。可汗诚能上顺天心,下察人事,使命往来,相与和好,朕主中国,可汗主沙漠,彼此永远相安於无事,岂不美哉!彩币大表里用致朕意,完者帖木儿等朕念其有父母妻子,均给赏赐令使臣送归,可体朕至意。

  朱棣在诏书中表示无意臣服本雅失里,愿意与其平起平坐。他送还了边将所得之二十二人,对其臣阿鲁台等也都有赐赍,真可以说是至为诚恳了。

  然而,事实并不像朱棣信中说的这样简单、美好。朱棣在争取通好本雅失里的同时,仍然在与蒙古瓦剌部频繁联络,朱棣于永乐六年十月丙子接待了瓦剌马哈木等的使节,并于七年五月封瓦剌马哈木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顺宁主。太平为贤义王,把秃孛罗为安乐王,并给赐印诰。既然称本雅失里为可汗,又相约“可汗主沙漠”,为什么又封其臣马哈本等为王?且本雅失里既为元裔,自以乃祖乃兄继承者自居,其志焉得囿于沙漠?本雅失里心中十分清楚朱棣的诚意有多大。他绝不会接受朱棣为他划定的范围的。而且,迎立本雅失里的主要是鞑靼头目,瓦剌与之势不两立,朱棣封瓦剌头目为王,只能会给鞑靼头目带来反感。果然,本雅失里等拒绝了朱棣的要求,永乐七年六月辛未,百户李咬住及鞑靼伯兰等从漠北带来了给事中郭骥被杀的消息。其时,本雅失里阿鲁台为瓦剌所败,居于胪朐河,“欲驱败散之卒,掩袭兀良哈诸卫,遂袭边境”。朱棣无法忍受如此的侮辱,怒曰:“朕以至诚待之,遣使还其部属,乃执杀使臣,欲肆剽掠,敢肆志如是耶?逆命者必歼除之耳!”他决心用武力铲除逆命之寇。

  朱棣对蒙古的政策从此发生一大变化,从“去则不追”变为“逆命必杀”。从此,他为歼除“逆命”之寇耗尽了精力,一直到死于北征蒙古的归途。

  从表面看来,朱棣是在一再忍让,求和不成才怒而决定用武的,实际上,朱棣对蒙古政策的变化还有更深刻的内在原因。首先,明朝国内的形势已远非朱棣即位时可比了,政治反抗已经大体平息,社会秩序已经稳定,另外安南的战争从永乐四年开始至永乐五年告一段落,明廷在安南设置了郡县,篡杀逆命的黎季犁、黎苍等已献俘京师。朱棣已经可以腾出力量把目光投向北方。朱棣说“逆命者必歼除之”的话是在永乐七年六月,而在这一年的三月朱棣已经从南京来到北京。难道朱棣此次北行只是为了巡幸他的龙飞之地吗?他是否对在北边用兵早有成算呢,且本和田清先生说:“在这期间,四月,所以派郭骥等出使蒙古,如果不是为了冀求万一侥幸诏抚收效,也只是为了获得出兵的借口。”是肯定朱棣早已有了出兵的决定的,但这方面的证据还不足。然而,我们从朱棣的北巡、营山陵、封瓦剌马哈木等为王,以及赦免曾助其靖难的将士及北京人民之罪这些事来看,朱棣确已用更多的精力注意北边的工作,可以说,朱棣用兵蒙古从而使之臣服也是久有酝酿的。

  永乐七年七月,朱棣以淇国公丘福为征虏大将军,率师十万征鞑靼。八月,丘福败绩胪朐河,全军覆没,《明实录》等书多以为丘福指挥失误,并说丘福辞行时,朱棣曾授以方略,丘福临阵背弃朱棣所嘱云云。这显系为朱棣开脱之辞,明军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朱棣的轻敌。朱棣在郭骥被杀以后仅一个月,便命十万之师仓卒远征,准备不足是显然的。当时海内大定,经济已经得到恢复,明军又在安南取得新胜,朱棣方在志得意满之时,又过低估计了鞑靼“残虏”的力量。他的这种情绪,很可能也传染了丘福。清初史学家谈迁说:“本雅失里之初,众心未附,降胡接踵。谓垂败之虏,尺组可缚。故淇公挥剑无前,灭此朝食。迨警尘沸天,捐十万之甲以填胪朐,犹未塞也。嗟呼,蜂虿有毒,况冒顿之馀腥乎,上(朱棣)在潜邸,数出塞北,自后阴山断牧者十馀年。兵有时而变,不得以前事为准也。”朱棣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对这次失败是要负责任的。

  朱棣志得意满,方欲用“四夷来朝”、“天下一家”来夸耀于国人,然而遣使被杀,命将败绩,“逆命者”仍然逍遥漠北。高傲的大明皇帝无法忍受如此巨大的耻辱,绝不能让潜在的政治反对派在暗中窥笑。为了保住尊严,只有一种选择,亲征,而且必须取胜!

  §九、“五出漠北,三犂虏庭”

  同年十二月癸巳,鞑靼太师阿鲁台遣平章脱忽歹等向明廷表示归诚,且贡马匹。朱棣并不以其曾经“逆命”便拒之。他命“宴劳之”,且赐彩币袭衣。施又向阿鲁台声称:“朕奉天命,为天下君,惟欲万方之人咸得其所,凡有来者,皆厚抚之,初无远近彼此之间。”只要不再“逆命”,朱棣仍然乐于接受。然而此次阿鲁台的遣使“来朝”,另有他自己的目的。他向朱棣告恕,本雅失里西走瓦剌,并带走了传国玉玺。本雅失里既然号称可汗,传国玉玺又是全蒙古统治权力的象徵,本雅失里西去,使得阿鲁台再难于“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相反,瓦剌的势力则会由于本雅失里和传国玉玺得到加强,鞑靼阿鲁台所争的正是统治全蒙古的宗主权。阿鲁台企图借朱棣之手为他复仇。他甚至声称“元代子孙已绝”,否定本雅失里“元裔”的身份。其意蒙古已无合法的最高统治者了,无论本雅失里还是马哈木等,都无权号令蒙古各部,他又中伤瓦剌说:“瓦剌之人非有诚心归附,彼如诚心归附,当遂献传国之宝矣。”朱棣虽说:“朕未尝重此宝也。”但对本雅失里和瓦剌的“逆命”必然不能置之不顾,阿鲁台用各种方法向朱棣表示亲近。永乐九年六月,他又遣国公忽鲁秃来贡马,十二月遣彻里帖木儿等来贡马。朱棣自然不会亏待,他不仅厚赐来使,给予马值,而且将洪武中俘入中原的阿鲁台的同产兄阿力台及妹送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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