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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我的孩子,大单于已经不在了,你还是这样年轻,难道你要一生一世生活在眼泪和怀念里吗?"

  "昭君已经决定这般去度此生。"

  "听我说,孩子,云卜娜的头发白了,不久就要去见我们的君王,但你不可以这样对待天父给予你的生命,开始新生活吧!继续生养吧!在匈奴,女人最幸福的就是生育儿女!匈奴草原需要健壮的婴孩!我的女儿,复株累单于热爱你,他爱你胜过王权,胜过爱世上一切珍奇宝物,嫁与他吧!再给伟大的单于家族添几个漂亮婴孩吧!"云卜娜抱住昭君的肩头,热切地望着她。

  "大阏氏,我……"昭君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流出来。

  汉使终于在一个清朗的夏日回到漠北单于庭。王龙等使臣满面灰尘,一身疲惫,到达宁胡阏氏的殿帐前,几乎是滚下马背。

  "龙儿哥!"昭君急步上前,与侍女们搀起王龙等人,他们个个衣衫破烂,面孔黑瘦,情绪低落,神色恍惚。

  "嫱妹!"

  "公主!"

  王龙等使节重又跪伏在昭君脚下,双手捶打着地面,大声呜咽起来。

  "我等有负公主厚望!实在无颜面见公主呵!"

  昭君明白了,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她怎么那样糊涂?她应该想到皇上是不会恩准她归汉的,王嫱已嫁匈奴,当生为匈奴人,死为匈奴鬼,岂有回归之理?

  黄帛诏书上御笔赫然写道:从胡俗。

  随诏书来的还有皇上御赐的五车礼物,有各种绣花绸、锦缎、长襦、绮衣以及步摇金钗等精美首饰。

  昭君缓缓俯跪下,表情木然地叩谢皇恩。

  差不多同时,复株累派去的使臣也到达王庭,这队武士口中打着快乐的呼哨,一路驰来,他们是被狂喜摇撼着滚落下马背,即刻,穹庐里就传出大单于的豁亮的声音:"赐尔等每人一坛马奶酒,一匹千里马,一副金马鞍!酒现在就喝,武士们,抱起酒坛,往你们的口中倒吧,今天,你们可以在我面前醉倒!我也同你们一起喝!"

  欢乐的气氛一直传到帐外,侍卫们也得到单于赏赐的马奶酒并被告知:尽情地喝,直到喝不动为止。不久,整个王庭都跌进这股狂欢的浪潮里。夕阳下落后,一堆堆篝火再次燃起来,匈奴人开始宰羊杀牲,剥皮烤肉,这个夜晚呵,将要再次醺醉。

  胡笳声中,昭君独自坐在殿帐里,烛光在她的面容上跳跃着。

  侍女进帐报:韩昌将军求见。

  大将军走进来,向公主深深施礼。

  公主抬起眼睛,看到将军,绝望的脸上闪出一丝光亮,"将军,您与呼韩邪单于曾血酒盟誓,亲如兄弟,您一定不希望昭君从胡俗!我知道您不会赞成的!请为昭君指明一条出路!是否只有一死才能保我清白之名,明我忠贞之心?!"

  "公主!"韩昌开口道:"老臣第一次得见公主是在元帝为呼韩邪单于举行的欢迎大会上,公主由彩车上缓缓走下,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那时,老臣和诸位王侯将相们的一个感觉就是:看啊,她是多么优雅从容,自信沉着,又闻她是自请出塞,便更敬仰不已,虽是娇弱的女儿身,目光却闪烁着英豪义士的坚定磊落,意气何等决烈,似乎上天造就她就是要她担负缔造和平的伟大使命。"

  "大将军!……"

  韩昌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道:"老臣有幸伴公主往嫁匈奴,亲眼目睹公主非凡的胆略和勇气,还记得公主在往漠北草原的路上就除却汉家女儿的娇羞之态,欣然持匕割食畜肉,执鞭驾驭骏马,公主此举不仅令老臣心中感叹万分,亦深深感动呼韩邪大单于等匈奴众武士,他们议论道:汉公主是真心愿在我莽野草原上度终生,而不像以往嫁来的公主王女们视草原为禽兽强虏出没之地,整日悲伤啼哭,就像那细君公主吟唱的悲愁歌:……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细君等王女们的愁眉紧锁、唉声叹气的模样,比起公主义士般的慷慨和气魄来真有天壤之别。"

  "大将军!……"昭君站起来,凝视着他。

  "而且自打公主出塞后,出现了黎庶亡干戈之役,边境不见烽火之警,牛马布野,人民炽盛的和平富饶局面。人们作诗赋歌颂公主功比大将军卫青霍去病,颂公主挺身远嫁以息刀戈的勇气,颂公主一展笑靥犹胜十万兵的力量,有诗赞曰:他年重画麒麟阁,应让蛾眉第一功!"

  "大将军,您……您是要我尊君命从胡俗再嫁复株累单于?"

  "老臣以为皇上接到公主求归的上书以后,所以意旨公主从胡俗,是表明大汉尊重匈奴的风俗习惯,珍视汉匈两族的友谊,老臣恳请公主能够放弃个人名节,以汉匈关系为重。"

  "那么呼韩邪单于呢?没想到与大单于亲如兄弟的将军您也要我背叛他!"

  "公主,这也是大单于临终前对老臣倾诉的愿望。"

  "什么?!不!这不是真的!大将军,您不能如此编造!"昭君双眸激烈地闪射着,"您怎么可以……大单于与我感情至深,他绝不会让我复嫁太子!"

  "公主,正因呼韩邪单于无比珍爱您,才不愿您一人孤单地度过一生,您还这样年轻,他不希望从此您的生活浸泡在眼泪和怀念中,公主,这就是匈奴武士与汉人的不同之处,他们认为,一旦自己无法保护心爱的女人,无法伴她度过一生,便不会要她们空守贞洁之名,而放弃去寻找新的幸福,正像呼韩邪大单于知道自己脊骨折断了,再也站不起来,而不愿苟活一样。公主,大单于对老臣说:太子雕陶莫皋是个重情义的武士,他也会像珍爱眼珠般珍爱宁胡阏氏,会如爱自己儿子一样爱伊屠知牙师。大单于说他此去无有牵挂,心中无限安宁。"

  "不!这不是真的!"昭君双手抱住头,大声啜泣起来。

  "公主,老臣以为您一定能打破汉人传统的伦理观念,忍受子蒸其母的委屈,继续履行和亲使命,以成全汉匈两族世代和睦的大业!"韩昌恳切地说,"公主,老臣闻您来自屈原的故乡,素仰先师一片殷殷爱国情,虽为弱女,却时常吟诵先师高亢的辞作以壮心志。"

  "……"昭君仍在低低哭泣着。

  韩昌以饱满的情感一字一顿地念起来:"……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遥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昭君坐下来,将面孔伏在桌上,韩将军朝她深施一礼,默默退下。

  入夜,帐外匈奴人的狂歌声止息了,肉香酒气随着渐强的夜风在飘散,王龙走进宁胡阏氏的殿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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