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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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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簇,手拿旱烟袋,指指点点,比比划划,谈这久落不衰的雪势,议这冰雪覆盖的山川,憧憬着下一年的好收成。青年人对什么都最敏感,最活跃,他们三五成群地在雪地里漫步,奔跑,到凤凰溪去溜冰。稍不注意,就会有某一对男女失踪,他们隐于头戴白雪的橘林深处偷情,说着那比冰雪更圣洁的悄悄话。天地是冰冷的,两颗心却是滚烫的,一旦相撞,火花飞溅,能将这冰天雪地融化。这银装玉砌的世界是孩子们的王国、乐园,他们成群结队地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或扫出一方雪地,撒上秕谷,支起箩筐,捕捉那贪嘴的麻雀。 昼夜飘飞的瑞雪终于停息了,风吹云散,长空一碧如洗。清晨,一轮娇羞的红日冉冉升起在五指峰顶,既圆又大,娇艳绝伦,犹似一位浓妆艳抹的少女,正微笑注视着乐平里这块风水宝地。倘说朝阳是少女丰满圆润的脸蛋,那么环绕乐平里的冰雪覆盖的群山,便是少女那洁白飘逸的纱裙了,群山环抱中的丘丘陵陵,沟沟谷谷以及响鼓溪和凤凰溪,则是纱裙上的皱褶,而高高突出的、隔溪对峙的伏虎山和降钟山,便是位于少女酥胸那对丰隆的乳房。太阳真是个伟大的天使,她给世间送来了温热,带来了光明,有了她,大地才能苏醒,万物才有生机,人类才能大显身手。鸟雀飞上了枝头,跳跃、欢唱,弄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下落。母鸡迈着方步,在雪地上斯文地游荡,画着一行行竹叶。 公鸡还是那么调皮,那么雄健,它翻墙越屋,专往高处攀,伸长了脖子,喊哑了嗓子,呼朋唤友,让它们赶紧出来赏雪。雪地里各色各样的狗在追逐,在奔跑,它们变得异常矫健,野性十足,身子一纵便是丈把远,仿佛腾空在飞,在它们飞过的地方,雪地上留下了串串梅花。不断有野兽的吼叫声从深山谷里传出,大约它们困圈了数日,腹中饥馁,此刻正在出穴觅食。人们则忙着打扫积雪,不仅将房前屋后扫得干干净净,连路面上的积雪也被铲进了稻田里。多年卧床的老人,此刻也让儿孙们搀扶着,颤颤巍巍地挪出门来,坐在门前的竹椅上,观赏连绵起伏的群山和壮丽的雪景,一个个张着没牙大嘴笑而无声。 香炉坪屈府门前是一个小广场,三五个下人忙个不停,有的在铲,有的在扫,有的在用背篓运,广场上那错落有致的雪堆,酷似罗列于棋盘上的棋子,煞是好看。黑漆大门洞开,门前那白面馒头似的雪堆尚未来得及全部运走,早已客人出入来往不绝了。大门里走出来一位少妇,稍高的个头,三十开外年纪,身体微胖,步履沉稳,举止斯文,雍容雅致,虽是隆冬腊月,但却淡装素服,张眼望去,简直就是一尊玉雕神女。这位少妇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屈府女主人,屈伯庸的妻子修淑贤。说她是玉雕,并不过分,三十多岁了,依然肌细皮嫩,不敷粉而白,不涂朱而红,再配上那柳眉杏眼,桃口胆鼻,笑靥贝齿,可不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珍品!说她是神女,也不言过其实,她心地善良,为人宽厚仁慈,待人诚恳真挚,肯急人危难,愿周济贫困。 四邻八舍,亲戚朋友,只要有困难,无论求与不求,她都慷慨解囊相助,因而博得了众口一词的赞誉。她虽身着宽肥的冬装,月白色绣花锦缎棉袄里边那鼓突的腹部还是显而易见。她已怀胎十月,不久即将临盆,故需常四处走走,散步散心,以利分娩。她踏着厚厚的积雪择路而前,小心翼翼地走下香炉坪,跨过响鼓溪,攀上三星岩。这一带路径她走过千遭万遍,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指纹,哪怕在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也能往来如飞。如今虽为积雪所覆盖,但雪下边的情形——哪儿高,哪儿低,哪儿坎坎坷坷,哪儿坑坑洼洼,她仿佛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诚然,危险是有的,危险不仅来自覆盖山河的冰雪,更来自她那大腹便便的双身,莫说跌进沟谷,即使打一个前绊,扭一个趔趄,坐一个腚蹲,也会危及母子的生命,但她却并不畏惧,硬是冒险前进,旨在对腹中的胎儿进行教育,培养其勇敢无畏的精神。修淑贤生于汉水岸畔一个书香门第,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诗》《书》《礼》《易》,无所不通,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且颇晓天文地理,今天只身一人出门赏雪,意欲让孩子成长为像冰雪一样圣洁的人。三星岩有一棵古樟,相传上古时大禹治水来此所植,干粗数围,四分五裂,但却枝叶蓊郁,苍翠欲滴。中生一楠木,傲然挺拔。楠生樟中,故名樟抱楠,为乐平里之一景,一奇。不知何年何月,樟抱楠忽遭雷击,一楠枝折而坠地,但却不死,生根复活,离地三尺,蜿蜒横生,曲曲弯弯,似腾龙,若游蛇。修淑贤来到樟抱楠下,坐于腾龙游蛇之上,环眺远山近谷,视线所及,俱皆白璧无瑕,玉洁冰清,不禁心胸豁然,思绪飞腾,眼前影影绰绰的出现了许多幻景。 纷杂龌龊的人世间变得像这冰雪覆盖的山川大地一样,琼堆玉砌,洁净光亮,晶莹透明,无尘滓,无瑕玷,无污秽,整个社会无贫富,无贵贱,无压榨,无盘剥,无欺凌,无侵伐,无战争,无勾心斗争,无尔虞我诈,人与人之间和平相处,坦诚相待,友好往来,互尊互敬,互爱互谅,同处和乐安详之中,共度美满幸福生活。 虎,毛色黄,间有黑色斑纹,故世称斑斓猛虎,而修淑贤面前的伏虎山却因冰雪覆盖而浑身洁白,无一杂毛。它伏卧于响鼓溪侧畔,前肢半伸,后肢微曲,头颅高昂,尾臀半撅,扬眉竖目,跃跃欲试,仿佛时刻警惕着,有谁胆敢进犯这方圣灵宝地,它便窜将过去,捕而啖之。修淑贤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这百兽之王,看着看着,它竟然慢慢地爬了起来,抖了抖鬃毛,仰天长啸,空谷回响,雷霆霹雳。不远处有一伟岸青年,只见他峨冠博带,腰佩长剑,慢条斯理地向白虎走来。白虎见了主人,摇摇头,摆摆尾,扭扭身,亲热地凑上前去,嗅嗅这儿,舔舔那儿,像庄户人家饲喂的骡马,豢养的猫狗。伟岸青年拍拍白虎的前额,白虎即刻抖擞精神,立正站好。伟岸青年踏镫骑上虎背,口中不知吐了一句什么样的虎语,白虎便款款而前,向着修淑贤走来。来到樟抱楠树下,不待命令,白虎自动止步,并向修淑贤颔首微笑。伟岸青年翻身下虎,先向修淑贤作揖,然后五体投地而拜,口中说道:“母亲在上,请接受孩儿一拜。” 修淑贤被弄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摸摸自己那高耸的腹部,鼓胀胀的尚在,自己不曾分娩,何以会有称母亲的孩儿,且如此伟岸修长,不禁惊诧地问道:“你是何人?岂可妄称他人为母?……” 五体投地的青年说道:“母亲何必动问,旬日便知端的……” 经他这样一说,修淑贤仿佛忆起,十多年前自己确实生过一个男孩,长到七八岁便离家出走,一直不知去向,为此自己曾哭肿了眼,痛断了肠,想碎了心。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忘,不意今天突然归来,急忙说道:“既是吾儿归来,何必如此见外,快快免礼平身!” 青年奉命爬起身来,用手掸去战袍上的雪粒,上前两步,似很拘束地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欲洗耳恭听母亲的训示教诲。修淑贤亦站起身来,欲扑上前去,将儿子搂于怀中,仔细端详一番,亲热一阵,然而她的四肢僵直,怎么也抬不动腿,挪不开步,只能与儿子对面而立,上下打量。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使她难辨眼前这位青年究竟是男还是女,因为他粉面朱唇,既有少女的肌肤、矜持、羞涩与飒爽,又有男子汉的潇洒、气质和风度。其实是男是女并不重要,要紧的是知道离家后他到哪里去了,这些年是怎样熬过来的,现在又要去往何方。她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这一系列问题。伟岸青年见问,急忙回答说:“孩儿别离父母后,前往崆峒拜文曲仙翁为师,转瞬一十五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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