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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皇帝的两个舅舅向宗回、向宗良晋升为节度使,向家子弟未当官的也都授以官职。对向家的这种特恩,京城中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是新君仁孝,为了取得母后的欢心;有的说向家兄弟有拥立之功,理应受赏。但也有持异议的,说过去高皇太垂帘听政时,从来不接见家人,也不借权势厚封本家子弟。她的叔父有罪,能绳之以法,不容说情。皇帝要为高家建造府第,要封她的两个侄儿为观察使,她都竭力阻止,那才是垂帘的楷模。在这一方面,向太后则是望尘莫及!

  新君即位要实行新政,他的新政先从身边开始。入内省都知梁从政参与谋立简王,降一官,念他两朝随驾,仍旧保留延福宫使的闲职。御药郝随、刘友端言行诡谲,窃弄威福,各降官三级,外出任职。原端王府管家刘瑗,办事忠心勤劳,晋升为入内省都知,主管内侍之政。副都知裴彦臣升为都知,高品童贯升为殿头。原来端王府的三位侍讲——何执中、徐勣、傅楫,都升为中书舍人,主管六部文书,分工起草六部官员任免的诏令。王府小吏高俅也被破格提拔,当了殿前亲军副都指挥使。

  新君忙着安排左右亲信,大权在握的向太后则在思考如何辅助国政:元祐以来,朝中党争越演越烈,新旧两派各立门户,水火不相容,都借用皇帝的名义来争权夺利。她知道两派中都有忠臣,也都有奸臣。旧法是祖宗所创,不能全盘否定:新法也不是十全十美,神宗生前就不断修改。由于朝廷没有稳定的经国之制,朝令夕改;大臣忽褒忽贬,政府机构就像走马灯。于是人心惶惶,局势动荡。为了使王朝能长治久安,必须建立稳定的国策。法不论新旧,应行利国利民之法;人不分新党、旧党,应选用良臣循吏。这经国之制该称为“折中至正,消释朋党”。

  那么在老臣中谁任左相最为合适?她想起了流放永州的范纯仁,认为他是合适的丞相之才。范纯仁,字尧夫,苏州人,名相范仲淹的次子。熙宁、元丰年间,因对新法有异议而被贬离京,在当地方官时很有政绩。元祐年间他官至右相,先是反对司马光尽罢新法,认为新法也有好处。以后吕公著制造党祸,把坚持新法的左相蔡确流放到岭南新州,又造出蔡确亲党名单四十七人,王安石亲党名单三十人。当时朝中只有范纯仁敢于抗争,认为不能以文字暧昧之过黜废左相,更不该将他流放远地。他说朝中本来无党,因看法和志趣不同而党同伐异,才出现党争。他劝高皇太要设法弥合裂痕,消除分歧,不能惩治党人。为此他被罢去右相之职,离开了朝廷。绍圣初年,章惇为左相,狠狠地报复元祐旧臣,当时朝中仍只有他一人持异议。于是他也被列入元祐党,流放到永州,至今已七年了,听说眼睛也快瞎了。

  太后下定决心,立即派内侍前去慰问,遣御医去治病。自古以来,一代帝王之兴,必有一代名世之臣,像范纯仁这样的良相之才,现在已是绝无仅有了。其次,韩忠彦也可当丞相。忠彦字师朴,安阳人,名相韩琦的长子。曾任尚书左丞,秉公主朝,为政能知国体,但器识与才能比范纯仁差多了。向太后总结了三十多年的经验教训,提出新的经国之制,物色了新丞相,心中颇为满意。

  自从浙人陈彦卜算今皇上有天子之命后,皇上曾经设想过,有朝一日真的称帝的话,将如何如何治理国家,使大宋王朝政通人和,河清海晏。但当他仓促之间被黄袍加身之后,却感到手足无措了。当皇帝有最高的荣誉,无比的尊严:国家大事,都得由他来决定;朝中的群臣,都要听他的指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拥有王朝所拥有的一切。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太后娘娘赏赐给他的,头上的皇冠是太后给他戴上的。自己从来没有建功立业,没有德业威信,没有执政经验;对儒家六经只略知一二,没有认真研读;历朝的《祖宗宝训》和《实录》从来没有翻过。自己的功业只是写字绘画,喝酒玩乐,搜罗美女和文物。

  皇上向来以为自己天生不凡,有不少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能虚心求教。每次御朝听政,先向太后请示,处理国事自然有章可循。按照太后提出的新的经国之制,他接连下诏:以韩忠彦为右相。范纯仁为观文殿大学士,归许州养病;追复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等人的官职;苏轼、苏辙、秦观、黄庭坚等人,可回内地居住;诏复废后孟氏为元祐皇后,等等。

  太后也认为这些举措都是当务之急。原来的五名执政官中章惇、曾布、许将都留任。曾布与韩忠彦荐引了言官陈瓘、邹浩、陈师锡等人,组织他们连章弹劾蔡卞,蔡卞被罢官,出知江宁府。

  经过几个月的实践,新君感到当皇帝也并不难,只要按照既定的经国之制处理政务,并相应地擢用或者罢黜大臣,那就能高屋建瓴,居高临下。办事也很简便,只要提笔写个“可”、或“不许”、“不允”之类就行了。当然兴之所至,也可写上一段褒奖或申斥的话语,其效果立即给臣民以祸福,他已不像初即位时那样战战兢兢了,进一步发现自己真的是天生圣聪,很有魄力,只消数月就能左右逢源,建立起自己能驾驭的权力机构。他雄心勃勃,决心完成列祖列宗的末竟之业,使大宋王朝进入千载之盛。

  贵为天子,唯我独尊,口含天宪,自然是人间第一幸运儿。但天子必须受祖宗订定的制度的约束,不能随心所欲。这位新皇上不习惯于天子仪范,感到大至临朝听政,小到饮食起居,都得按一定规范进行,天天如此,事事如此,自己就像木偶那样,被内侍们导引着。更不能随便外出游乐,每到宫门边便被挡驾。他是个艺术家,习惯于驰骋想象,天马行空,习惯于寻求新的美感,进行美的创造。为了悼念大行皇帝,宫廷内部必须服丧三年,在此期间,特别是在山陵之事未完之前,不许奏乐和游宴。每逢正式场合,须端正肃穆,尊严若神,这更使他受不了。

  向太后知道他从小随便惯了,怕会闷出毛病,终于下定决心,将郑、王二个押班赏赐给他。临行时她对两个姑娘说:“你俩随我已多年,情同母女。官家很喜欢你们,我早就看在眼里,现在成全你们的心愿!今后的言行要贤淑,小心服侍官家;也要辅助王皇后,治理后宫!”

  皇上闻讯,感到这是称帝后最为称心如意的乐事,当即下诏封两位押班为才人,让都知刘瑗、殿头童贯作精心安排。国丧期间虽不能过分张扬,但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黄金殿里仍然璀璨辉煌,翠羽花钿鲜艳,金炉龙涎飘香。洞房中喜气洋洋,春意盎然。

  按照古老的风俗,用三幅彩缎绾成一个同心结,表示真诚相爱,心心相印。三人牵着同心结,礼拜天地和祖宗,然后进入洞房再对拜。接着是同饮交杯酒,三只玉杯中注满了红色的内库酒,饮酒后礼官将酒杯掷到床下,—覆二仰,取大吉大利之意。他又手执金银盆,将盆中所盛的金银钱、彩钱、杂果撒向销金帐中,合卺之礼就算完成了。

  众人退出之后,皇上让两位新娘卸去钗冠礼衣,换上便服,在洞房中饮酒取乐。他深有感慨地说:“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几乎就能得到什么,娘娘和皇兄很纵容我。唯独娶你们姐妹却特别困难。近几年来。我们几乎天天见面,但可望而不可及,想偷偷地亲热一下也不行。就像一个口渴的人。天天见到清冽的泉水,却喝不到一样。天可怜见,今天我们总算永结同心了,现在我很想解渴!”说完之后就左拥右抱,轻轻地勾着两位姑娘的柳腰。

  郑才人知道这位年轻的皇上取乐的法子特别多。就笑着说:“我们姐妹轮流劝酒,劝得官家醉了那就不渴了。”

  皇上摇摇头说:“劝酒须歌,你俩不善歌。今后不要一开口就是皇上、官家什么的,称我为端郎就行,我每天御朝听政,皇上、万岁之类都听腻烦了。我要过平常人的夫妻生活,像过去三年那样,我们真诚地、无拘束地相处,不是更好更快活吗?”

  王才人说:“这一圣旨我们在房内可遵从。现在请端郎闭上眼睛,我们姐妹捧酒杯喂你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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