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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最为心焦的是懿贵妃兰儿。

　　懿贵妃依旧尽心尽力地代批奏章，她那么专心，皇帝每次见到她，总喜欢戏称她为女主。

　　她消瘦了许多，眼圈有一层疲倦的薄晕。但是，她的眼睛却是出奇的明亮，皮肤白嫩而富于光泽，头发滑润乌黑，像一团天空中暴风雨前翻滚的浓厚密实的黑云。

　　皇帝的身体反复很大，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有时几天几夜纵情玩乐，有时却口吐鲜血，卧床不起。

　　御医说：这是阳火虚旺，气血衰微。

　　令懿贵妃不解的是，身体虚弱的皇帝，最需要她照料的时候，却不再来找她了，明显地是在冷落她。

　　各地进呈热河行宫的鹿肉、黄羊、白虾、熏肉等名贵特产，都是懿贵妃爱吃之物，皇帝分赏给皇后、嫔妃和众大臣，却经常没有赏给懿贵妃。

　　懿贵妃对皇帝不明白，不理解，但是，她明白的是：这些东西都是由肃顺掌握的，可能是掌管此事的肃顺故意刁难？

　　皇帝时常到皇后那里留宿，皇帝似乎忘记了懿贵妃的存在。

　　这一天，起床之后，看着从山后喷薄而出的太阳，咸丰皇帝被山庄秀丽的景致迷住了，突然想到湖上泛舟。

　　咸丰皇帝面对醉人的湖光山色，不禁感叹：真正风景如画啊！

　　一身素衣的皇后笑道：皇上想泛舟？我识水性，愿意为皇上操楫。

　　咸丰皇帝笑道：我倒忘了，皇后是生长在南方，那就有劳皇后了。

　　咸丰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皇后：听说懿贵妃在圆明园，曾打死了一名宫女？

　　皇后认真地点点头：是，皇上，她是一位南方女子，端庄秀丽，手极巧，会织花布。

　　咸丰淡淡地问：因为什么？犯了宫规？

　　皇后为难地说：回皇上，是因为这女子太美了，又出自南方，怕皇上喜欢……

　　咸丰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皇后知道汉钩弋夫人的故事吗？

　　皇后心里一惊，心怦怦乱跳。汉武帝晚年，宠爱钩弋夫人，杀了她，立她幼年的儿子为帝。难道皇上要立儿子载淳，就要先杀了懿贵妃？

　　咸丰皇帝慢慢地却一字一顿地说：她嫉妒心太强，恐怕会搅乱后宫；她的权力欲过旺，恐怕不利于社稷！

　　皇后不敢说话，一下子跪伏在船上，舟楫滑入了水里。

　　咸丰皇帝不再吱声，悄然离去。他信步走到山脚，极目远眺，远处的湖水烟波浩渺。湖上浮动着一团团白雾，湖水潋滟，阳光下的水雾五光十色，缤纷的雾霭之中，仿佛有无数个婀娜多姿的仙女，踏着薄雾在湖面上翩翩起舞。

　　咸丰皇帝叫道：来呀！近侍立即上前。

　　这时，皇帝一眼看见了恭候多时、跪伏在那里的辅臣肃顺，还有快人快嘴的惇亲王。这是少有的状况。他本来想吩咐快召海棠春前来侍驾，看见这情况，一下子咽了回去。咸丰皇帝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很重大、很严重的事情。

　　面无血色的惇亲王哭泣着说：恭王要造反了！

　　咸丰皇帝十分惊诧，似乎在意料之中，又似乎是在意料之外，神情非常复杂。

　　肃顺恭敬地说：皇上，从北京不断传来消息，说恭王要自立为帝！英国、法国公使与恭王来往频繁，他们也示意拥护恭王！

　　咸丰皇帝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肃顺小声说：皇上，臣已经吩咐护卫军严密守卫行宫，特别盘查从北京来往的所有人员！

　　咸丰皇帝点头：好，这里的事，你全权去办。

　　咸丰皇帝看一眼远处的山水，轻声吩咐：二十四日早晨，著升平署总管，带领内学首领斛斗武小旦武行之人武丑，到如意洲一片云戏台演戏。

　　肃顺捧出一个密匣：这是恭王的亲随送来的，这一叠是北京方面的密件。

　　咸丰皇帝拿出恭王的密匣，只见上面写道：大局甫定，而局外者未免谣诼纷来。近来，人情好为事后议论，往往如此，虽委曲之隐，固不必求谅于人言，而专擅之讥，则不敢不预防于众口！恭请亲赴热河行在，面奏圣上。

　　恭王的意思是：不要轻信流言，愿意亲赴行宫，面见圣上！

　　咸丰皇帝挥笔批道：相见徒增伤感，不必来觐。

　　放下笔，看一会湖水，咸丰皇帝拿起朱笔，又在恭王奏折上写道：去秋别后，时思握手而谈。惟朕近日身体违和，红痰（吐血）有时而见。见面时，回思往事，岂能无感于怀？实于病体未宜。

　　5

　　懿贵妃兰儿吃惊地发现，好几天了，没有看见皇帝。

　　安德海进奏：皇帝在肃顺精心布置的春宵殿，已经好几个昼夜了。

　　兰儿奇怪：什么春宵殿？

　　安德海急道：兰姐姐，就是消魂玩乐的地方啊！

　　兰儿哦了一声：怎么个消魂法？

　　安德海说：殿内是用镜子做成的一面面墙壁，到处悬挂的是《春宫图》。百宝柜内，摆设着各种各样的牙雕和五彩缤纷的珍宝。到处是醉人的熏香，喷射着神奇光焰的燃甲，放射着奇特的光彩。一丈高的珊瑚树下，放着一盆盆鹿血和蒲桃。乐伎演奏着糜糜之音，歌伎跳着疯狂的舞蹈。到处是美酒，到处是音乐，到处是披着轻纱或者不穿衣服的美女。

　　兰儿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安德海接着说：皇帝有旨，没有宣召，任何人不许入内。

　　兰儿忧心如焚地说：皇帝会没命的！

　　接着，兰儿忧愁地问：情况怎么样？

　　安德海会意，回答说：肃顺控制得很紧。荣禄虽然能干，可没有势力，也没有根基。内侍方面基本上可以放心，但也有肃顺的内鬼。由林嬷嬷传递的秘密联络渠道，一直保持着与北京方面的联系，只是最近几天被肃顺严密控制着，今天联系中断了。

　　兰儿大惊：中断了？

　　安德海点头：他们切断了行宫对外的所有联系。现在，只有密札传递了。

　　兰儿忧虑地说：密札，可能也危险了。

　　从热河行宫到北京之间，一直保持着快捷的信函往返联系。

　　信函的发送和接收中心是方略馆，这里是王朝档案库，也是最机密的军机档案的存放地。方略馆总裁通常是一品军机大臣，处理日常军机事务的军机章京，一般兼职方略馆纂修官，他们将军机档案、国家政务，分类归档，编纂成书。

　　军机大臣等候皇帝召见、办理政务、吃饭休息等等，都在这方略馆；军机章京们也在这里出入、吃饭和休息，这里自然就成为王朝的信息中心。行宫的所有重要信息，都是从这里发往北京。

　　军机大臣、军机章京传递信息，用的是方略馆印封封好的公函，通过官方驿站快马传递。从热河到北京，大约600里，最快的特快传送，也得一天一夜。

　　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们，知道公函发送、传递信息，安全、便捷、快速、有效，因此，他们不约而同地以不同方式，将私人信函或者秘密信札，夹进公函之中进行传递。

　　热河集团和北京集团，都是通过这种方式传送信息。

　　懿贵妃兰儿也认为，这是一条与北京方面沟通信息和传递密札的最佳通道，也是最安全快速的通道。

　　当时，汉领班军机章京是曹毓英，他把热河的情况，通过这一密札的秘密方式，驰告北京的军机章京朱伯修，朱伯修再将密札转交军机大臣文祥，文祥然后转送恭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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