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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军爷不知道,小女子的家就在离此三十多里的牛王庄,家中只有多病的老母与我相依为命。只因为老母卧床不起,眼前已要断炊了,母亲命我到舅父家借粮。因怕路上碰见歹徒,所以女扮男装,谁知走到半路上,被那位亭长死活揪住,硬说我就是行刺皇上的凶犯,好不冤枉!”

  她哭得更凄惨了。

  “你舅舅家住何处?”

  “穿过这片树林,再有十来里地就到了。”

  “你敢去与你舅父相认么?”

  “小女子当然敢,舅父也肯定会认我的。”

  军爷跨上了骏马,他俯下身来,伸手摸到小女子被五花大绑捆着的打结处,似乎想替她解开,但是停留片刻之后,又猛地一把将她提起,仍然将她搭在马背上,穿过曲折的林间小道,顺着小女子指的方向,向前奔去。

  在树林尽头一个隐秘的山弯里,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倾颓的农舍,其实也只能算是遮风躲雨的草棚而已。

  苍茫的暮色中,用紫荆编成的门户被叫开了。一个须发花白、枯瘦如柴的老人,惊恐地伸出头来,一见高大骏马上坐着一位军爷,顿时魂飞魄散,不知什么灾祸又降临了。

  “老头子,你出来好生认认,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女子,是不是你的外甥女?”

  这时老人才发现,在军爷的马旁还立着一位被捆绑的人。他知道近几天来,军爷、亭长和三老,一天几次敲门搜查,说是皇帝下诏大索天下十日,捉拿一位女扮男装的刺客。于是他连看也没有看清这位在茫茫暮色中的身影究竟是谁,便赶紧矢口否认,生怕与他有丝毫牵连:

  “不不……启禀军爷,小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舅父!”小女子一下子给他跪下,“舅父,快救救我……”

  她痛哭得泣不成声,十分凄惨。老人显然也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但依然不敢相认,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位军爷从马上跳了下来,牵着马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对他们说:“进到屋里去,点上灯再说。”

  进到屋里来,老头子立即吩咐妻子掌灯。所谓掌灯,也就是从灶堂里夹出一块埋在热灰中的炭火,用它吹气引燃松毛,然后把一只松枝点燃,顿时间燃烧的松明子将满屋照亮了。

  军爷在屋前屋后看了看,又叫老头把门关好,然后才将小女子的绳索解开:

  “你再来仔细瞧瞧,这个小女子你究竟认不认识?”

  老人一看,更惊恐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小女子瞪着一双可怜的乞求的大眼睛,又对他喊道:“舅父,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老人痛苦地说道:“你、你好糊涂呀!你怎么能去行刺皇帝呀!这不是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吗?我们、我们也都跟着活不成了……”

  说着老俩口伤心地哭了起来,自己的外甥女犯下了滔天大罪,当然只有引颈就死了。

  “舅父舅母,淑子没有连累你们。我一个弱女,哪里敢去行刺皇上?是母亲卧床不起,家已无隔夜之粮,母亲命我前来找舅父求助的。怕路上遇上歹人,母亲才叫我女扮男装的。”

  “军爷救命!”老头子一家都向军爷跪下了。

  “都请起吧,我带她来对质,真是如此,当然就不追究了。只是皇帝命令大索天下十日,才过了七天,还有三日,明日千万不可沿路回去,躲过这三日再说。在你家中也不可女扮男装,若有军爷上门搜索,就说是你的女儿。”

  三人又千恩万谢一番。

  老人老妇当即又生火煮饭,过了两三年的太平日子,家里吃的是不成问题了。热热闹闹摆了一桌,别看这位军爷生得眉清目秀、文文静静,食量却大得惊人。只见他狼吞虎咽一般,将一桌饭菜吃得精光。并且还将剩下的馍也要了来捆在包袱里,说是军务在身不敢留宿,再三叮嘱此事不可外传,星夜上马走了。

  这位军爷并没有从原路返回。

  他骑马跑了一段路,驻马四顾。此刻明月中天,大地沉睡,只见西南边青山苍苍,夜雾茫茫,他策马向山边驰去,很快便隐没在蒙蒙夜色中。

  在明亮的月光下,他骑着马来到山下丛林深处,将马系在泉边的一棵小树上,让它自去饮水。他踏着没有路的乱石荒草,劈开荆棘藤萝,在半山的一个洞窟里歇了下来。

  从洞中望去,远远的驰道,在月光下如一条白练,不时有一队队骑兵奔驰而过,这么远都听得见那急促的马啼声。

  他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笑意,他知道那位始皇帝激怒了,才使得那些军卒们日夜驰驱,恨不是翻天覆地掘地三尺,四处捉拿他。

  七天来他历尽艰险,朝不虑夕,今夜才算吃得饱饱的,找到了这么一个偏远的山洞,疲乏和困倦顿时袭来……

  大夜弥天,不见星光。

  不管前面吉凶如何,他不顾一切地夺路奔逃。跑了不知有多久,也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后面已经听不到人喧马嘶的追逐,他绷得快要断裂的弦才松弛了下来。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一阵,看见前面的荒原上有一堆篝火在熊熊燃烧。他一步一步向篝火走近,到快要走拢的时候,便一头栽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苏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篝火旁,烈焰升腾跳荡,使他浑身灼热。

  他看到有三位壮士,正围坐在火堆旁饮酒。

  “你们看,他醒过来了!”其中一个瘦子说。

  “大难不死,他今后还能干一番事业!”

  “死里逃生也不容易!”

  另外两位身材魁梧的壮汉感叹说。

  他连忙使劲翻身起来,纳头便拜:“深谢三位壮士的救命之恩,请问三位壮士尊姓大名!”

  那位瘦子笑了一声,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酒,说道:“好吧,说起来我们大家也算得上志同道合,这位姓荆名轲!”

  他大吃一惊:“壮士就是名垂青史的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大名鼎鼎的荆轲?”

  “正是,正是!”瘦子继续往下介绍,“这位姓聂名政。”

  这个名字使他更为震慑,而且还特别增添了一种他乡逢故旧的亲切感:“原来是聂政壮士,你我均是韩国遗民,共有国破家亡之恨。”

  “还是等会儿再叙旧吧!让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便是高渐离。”

  “呵,先生便是那位精通音律、击筑刺秦王、双目失明的高渐离!”

  他接过一碗酒来一饮而尽。

  一见到这三位仰慕已久的壮士,他便油然而生一种知己般的亲近感,如久久不归的游子,突然间意外地遇上了亲朋故旧一般,禁不住大放悲声。号啕拗哭,声震夜空,悲壮惨烈,动地感天。

  哭着哭着,又戛然而止。

  经过这一番痛哭,他的心里平静多了,有如流火的七月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他有些赧颜地说:“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见着几位前辈实在忍不住了,请勿见笑!逢真人不说假话,我来向三位壮士作个自我介绍,晚辈姓姬……”

  荆轲伸手止住他说:“姬公子,不必介绍,我们都早已知道了。”

  他大吃一惊:“不,三位壮士一定认错了人!”

  “你不是秦始皇大索天下十日,要捉拿的那位刺客吗?”高渐离问道。

  “实不相瞒,小人正是在博浪沙行刺始皇帝的人!”

  “老弟也堪称一位顶天立地的汉子,一位大智大勇的盖世英豪。我等三人已是世人共知的老刺客,今日能有你这样一位新刺客,身后也不算寂寞了!”

  聂政说罢,三人都赞同地仰天大笑。

  他感到十分惶恐:“我怎么能和诸位英雄相比呢?各位壮士慷慨悲壮,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我如今落得东躲西藏,十分狼狈,真无颜见天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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