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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你愿意吧,”张二烈紧紧追着不放,“全当是你发善心救人家一条活命吧!既然已经两次发善心救活蹇小姐、一次饶我一命不死,你就再发一次善心,再救蹇小姐一次吧!你是个善心人,我恳求你愿意,恳求你许亲!我给你跪下了!”说到这,扑腾一声,在他面前跪下了。李耳见他跪下,赶忙起身,弯腰去拉,不管怎么拉,他就不起来,“耳哥,你愿意吧!许亲吧!你不知道人家蹇小姐有多爱你,自从红石山见面以后,人家天天想你,想你都想出病来了。人家能在涡水渡口和蹇家花园又碰上你,是上神可怜她一颗真心,有意把她成全。人家一个脸皮子比啥都薄的闺女,亲口许你为妻,你不愿意,人家臊得要死,心里比刀子割着都难受!人家是不活了,没法再活了!人家拿绳上吊,说,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要求死后坟前插个木牌子,上写‘李耳夫人之墓’,人家上吊,脖子勒的一冒红,差一点没有勒死,耳哥,你是个好心人,行几十年善,这一回心咋恁狠哩?你舍得叫一个爱你爱得要死的人活不拉的去死吗?你行行好吧,给她留条活命吧!你再不许亲,我跪死在这里也不起来了!”

  李耳见此情形,感到实在无所适从,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他又一次的去拉二烈,越拉他越不起来。他松开手,站在地上,叹一口气,说:“二烈弟,你光知道这样,……这不中啊,我不能就这样不清不白。糊里糊涂……”

  “这是又清又白,半点也不是糊里糊涂,这是人家叔父有意叫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媒人——我就是正公道的媒人,人家叔是想叫这样偷偷成亲,哑而无知,叫侄女拖个活命,不再明媒正娶,事情过去,久以后两家再正式行走,只要你愿意,人家蹇家,外表上装不知道,实际上心里一百个满意!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这是没法子的事!把人家弄得这样,罪过全部在我,我后悔,我该死,我以后一定一心向善,我恳求你许亲,我给你磕头!”说到这,就在地上“砰砰”的磕起头来,“你要不许亲,我就把头磕冒血,用我的血把蹇小姐的身子洗净,我要把脸皮磕破,把头磕烂!我这一回是:张二烈说媒——舍脸破死(当地俗语)!我要把头磕烂,磕死在你面前!我给你磕头!磕头!磕头!磕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扑腾!”“扑腾!”“扑腾!”“扑腾!”一个劲地在地上磕了起来,当真的把头磕得皮开肉烂,顺脸往下淌血!

  李耳见此情形,心里十分害怕,十分慌乱,十分感激,他急忙用双手搀着二烈说:“二烈弟,二烈弟,别这样,别这样,快起来,快起来!我许亲,许亲!”

  张二烈扬起头,脸上滴着血说:“耳哥,你说话可算话?”

  “算话。”

  “算话,好!一言为定!”二烈说着,站起来,“我出去,这就回来。你在这等着,哪也别去,谁走谁不是人!吐唾沫不能舔起来,你不能走,我解个手就拐回来哈。”说着,走出门,钻进树林,急急慌慌地往北走。当他穿过树林,准备往蹇家花园飞跑的时候,正巧碰上春香急急慌慌地领着玉珍走来。

  二烈喘呼呼地对玉珍说:“他同、同意了!他,许亲了!”说到这,他脑子里呼哧转了个圈子,故作神秘地对玉珍说:“耳哥说了,他愿意,心里早已愿意,他说他是个学问人,脸面重,不好意思,今夜就看你了。蹇小姐,你千万别把那段婚事向他吐露!你要大胆,大胆!你要主动……”如此这般,小声向她安排一阵。春香接着话茬说:“是的,姑娘,二烈哥说得对,你要是向他吐露了真情,你二人的婚姻就会出现悲惨的后果,婚姻一完,你一生就完了,也把他害了。因为你对他是一片真情,所以不能吐露真情。为了你,也为了他,你千万要主动吹灯,扑到……千万要这样做!”

  “好了,咱们快去吧。”张二烈说了一句,就领他们主仆二人钻进松林,接着来到李耳书房门口,把玉珍往屋里一推,将门一关,搭上门鼻,用一根粗麻绳牢牢的拴死,然后朗声对屋里说:“屋子里头我耳哥和我玉珍嫂子听清:天地作证,明月作证,我张二烈为媒,蹇家和李家,二家爱好结婚,李耳和蹇玉珍两人都愿意,已经亲口许亲,一言为定!谁也不要再说别的!不说别的,美满婚姻,好夫妻一对;再说别的,我就喊人来捉奸,就说,大户人家的闺女半夜三更偷汉,大学问家三更半夜拉良家民女,把他绑着送官府问罪,叫他一万年见不得人!奶奶的!谁也别想赖掉!要知道,我张二烈是个不要命的家伙,是个啥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人!”

  春香小声对二烈说:“咱是不是先往远处站站?”

  二烈并不答话,又朗声对屋里说:“屋门已经拧死,天挨明时我再来开。春香,你先回观春赏月楼,我,也离开这里,远远地躲在一边。”说到这,悄悄地拉春香走到窗棂外边站下来。他们屏着气,一声不响地往屋里偷看起来。

  月儿圆圆地挂在天上,象一个姣美的玉镜,是那样的静谧,那样的奥妙,那样的神奇!月儿,明媚的月儿,你为啥出落得那么的圆,那么的亮,那么的洁净,那么的美妙?是谁把你——恁大一个玉镜系在那里?你在哪里系着?你为啥能照耀万里而不掉下来摔碎?为啥奇妙得令人难以置信?令人不可思议?你笑了,你仿佛在说,这没有什么不可思议,我是自然的在这里存在,不要那样难以置信,不要那样不可思议,我是实实在在的在这里存在,我要千秋万代的从这里走过,在这里照耀!不独是我,你们人间也有许多奇妙之事看去不会发生,实际却已发生,正象那些奇巧的姻缘会发生在千万个普通人的身上也会发生在少数贤人的身上一样。

  春月的银辉无声地泻下,泻在林间,泻在屋顶,泻在窗外屏着气往屋里偷看的二烈和春香身上。

  屋里,李耳和玉珍拉开一个相当的距离在床边坐着。他们又羞又怕,脸红多大,他们实在难以说出那羞怕里掺杂着的喜味是属于天底下的哪一种。两个人的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屋外的二烈和春香,心里也很紧张,他们同为屋里人捏着一把汗。好心的春香慢慢地把头勾下,她不忍心再看,不忍心看着她爱慕的人受窘,不愿意再逼视的让屋里人别别扭扭的窘得不自在,她愿意他们轻松,愿意他们自然。她抽身退走,轻轻地躲在一边。

  张二烈想了一下,也轻轻往后退去,一直退了老远,在一棵大松树底下蹲下来。月光把迷离的斑点筛在他的身上、头上。他眯缝着眼,猜度着茅舍里那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话,猜度着他们该当怎样行事,估摸着随着时间的进程他们的事情的进程。将近一刻时辰,他从地上站起,接着,他又蹲下。

  屋里,李耳和玉珍坐着的距离啥时候已经拉近。李耳不再心跳,他感到舒心的喜悦,从来没有过的舒心的喜悦。刚才,经倾心交谈,风格殊异的倾心交谈,两个人情投意合,都感到深深的满意。然而,虽是两厢情愿,一派衷情,但是他,李耳,仍然感觉着这样的姻缘有点突然,一个穷学问人正习惯着苦钻苦研的苦生活,忽然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半夜三更坐到他的面前,象疯了傻了一般的迷上了他,这叫他心里……咦!没法说!他在意地感觉一下,没有半点儿虚幻的味道,“这完全是实实在在的真事!我床上坐着的,分明是我早听说过的指腹为婚的蹇小姐,分明是我在红石山和涡水渡口遇到的蹇小姐,分明是蹇员外的女儿蹇玉珍!她是因为所谓失身,逃避将被处死的灾祸而来,她知道我了解她并没真的失身,她是要我以丈夫的名义来保她的生命。我要保她,我不能见死不救!她是为爱中我而来;她心好,人好,我也爱她。我俩该是夫妻,是天道叫我们二人走到一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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