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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嘉庆帝眼望大臣,虽然没有说话,可脸上的表情舒展了许多。“唉——,真叫朕左右难为啊。原想此次能落个安静闲适的修养,可那雪片似的奏章,朕能不料理吗?”嘉庆帝在行宫的锦帐里来回走着,他当然能感到阵阵热浪侵袭而来,重重的锦帐里虽有宫女的鹅毛大扇,但扇过来的还是热风。外面白辣辣的阳光照得人马都睁不开眼睛,静寂之中,马的喷鼻喘息声还能依稀听到。嘉庆帝说道:“二位爱卿,说的都很在理,可朕的心里放不下啊。今年看样子,不会有大的水患,按理朕也该散心遣倦才是,朕是担心,水患刚消,蝗灾又起啊。”嘉庆帝说完竟眼圈一红,流露出不能安稳时局的隐忧。

  董诰劝解道:“皇上过虑了,蝗灾只要发动百姓扑灭即可。”托津也道:“倘使人力不够,还可谕示军机处,令各地督抚领军扑杀,定能灭绝。”

  “你们还没有明白温承惠的奏折的底蕴,”嘉庆帝指了那封奏章道,“百姓竟谎称蝗虫有黑黄之分,且说黑色蝗虫不食庄稼,唯有黄色的才食。这样的弥天大谎,也只有老百姓才编得出,在这背后掩藏着许多难言之隐,岂能瞒过朕的耳目?”嘉庆帝坐到案前,提起朱笔,思考了一会儿,见董诰、托津还愣在那儿。便道:“也罢,朕下一份圣旨督责温承惠大力捕杀,不得懈殆,不得有半点疏忽。百姓的汗水全洒在庄稼地里,嘴里的口粮就指着它们呢,怎么让蝗虫给糟蹋了呢?”说完挥笔在纸上写道:

  “务必尽力扑灭蝗虫,不得使之稍有片刻蔓延。至于百姓所言,实在不可信。由此可想到,宋代文人柳宗元的《捕蛇者说》,文中言及,蒋氏一家为捕蛇而死其祖父、父亲二人,甚是凄惨,然仍从之终不肯改的原因,竟是‘熟知赋敛之毒有甚于蛇者乎’的结论。尔等切牢记此篇。”

  嘉庆帝还想再写下去,忽然行宫外又是一阵人马的躁动声。不一会,御前侍卫塔思脱风也似地闯进来禀道:“万岁,皇子们来到行宫见驾!”

  “噢,”嘉庆帝想到,此次木兰行围原本不打算带诸位皇子,只因各位皇子的一再肯求,才破例恩准。自己先行一步,没想到这般皇子们行动的速度倒也不慢。不由得心里一惊,皇宫里可安排妥当,忽啦啦地来了这么多人,皇宫由何人看守?想到这连忙说道:“叫他们进来吧!”

  皇二子绵宁、皇三子绵恺比起他们的父皇来晚起身五天。按照嘉庆帝临行前的口谕,让他们八月初前往。但几位皇子呆在凉风习习的圆明园里有些发腻,加之闻说,皇上一路上仍边走边批阅奏章,处理国家大事,心里就急奈不住。几个人一碰头,干脆,提前奔赴热河,劝说皇上少办些政务,免得天气暑热,身子骨吃不消,再弄出什么病来,还不如呆在京城里。这才急急跨马赶来,命仪亲王永璇、大学士勒保、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邹炳泰、兵部尚书福庆等留京办事。

  听到皇上的召见,皇二子绵宁、皇三子绵恺相互对视一眼,陵地各自都面呈难色,但既来之则安之,随后二人联袂趋步进入行宫。

  嘉庆帝面沉似水,带着温色道:“朕让二位八月初旬才来陪驾打猎,为何此时就急急赶来?”

  “禀父皇,”皇二子绵宁躬身上前说道,“父皇一路上冒着暑气仍在办理政务,儿臣等心里有所不甘。皇阿玛一贯主张儿臣等奋发努力,足见圣心宽厚。但儿臣说什么也不愿意见到父皇一路上风尘之中尚在日夜宵旰。儿臣等放心不下,就想,若有什么紧急公务还须办理,不劳父皇大驾,尽遣儿臣去办理就好。免得父皇忧烦天下苍生之心,保重龙体要紧。”

  听了皇二子绵宁的话。嘉庆帝心中一喜。嗯——还是二子深明大义,这话说得多体贴人,原来并非出于一片私心,随变了脸色道:“京城可都安置妥当?”

  “回皇阿玛,”绵宁挺了一下快要散架的身子顾不及揩拭挂在眼眉稍上的汗珠子,答道:“一切均按皇阿玛的吩咐去办了。”

  董诰见状连忙插话道:“皇上,二位皇子急急赶来,孝心可嘉,赏他们一个坐,休息一会儿。”托律不等嘉庆帝点头,就连忙拉过两把凉椅,说道:“二位皇子坐下说,”又对帐外喊了一声:“给二位皇子端些冰镇绿豆汁来。”话音甫定,早有随侍太监端着碧绿色的豆汁放到二位皇子的面前。三子绵恺顾不得嘉庆帝是否同意,端起来就喝,一阵“咕嗵”

  “咕嗵”的响声过后,那碗绿豆汁已见碗底,只有二子绵宁向乃父投去征询的目光。

  嘉庆帝点头示意,绵宁这才端起轻轻地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朕确实为眼前的蝗灾所困扰,”嘉庆帝望着二位皇子的安定下来表情,慢慢地说,“你们来得正好,朕本打算绕道前往察看灾情,烦你们代劳了。”

  二子绵宁忙放下豆汁,正色道:“皇阿玛尽请吩咐,若有差遣正是儿臣求之不得的。”三子绵恺也频频点头,但嘉庆帝看得出多少有些不情愿,也不便点破,只是想,选二子绵宁做皇太子真是没有看错人。实际上,关于皇子的选定,正是嘉庆帝一生最得意的篇章,他没有曾祖康熙的烦恼,更没有乃父乾隆的忧伤,很是顺利。

  听着皇二子绵宁的舒心话语,嘉庆帝颇感宽慰,不禁宽容地笑了:“绵宁,难为你的一片心意。这样吧,朕要你去办件差事,”顺手拿起桌案上的一份奏折,递给二子绵宁,“这是温承惠加急文书上奏的,朕都已阅过,你去一趟,坐镇治蝗。”说完,伸了一下胳膊,感到连日的紧张情绪有些疲软,不禁皱皱眉头。绵宁注意到父皇的疲惫之态。拖在脑后挣亮的发辫子已经花白了,眼角起了皱纹,心道,这皇帝的位子也不好坐啊。已在愣神间,嘉庆帝又说道:“你们二位快去快回,不要耽搁了八月份的打猎,到时,朕还要考一考你们的马上功夫。”

  绵宁、绵恺告辞了嘉庆帝,大踏步地向自己的卫队走去。头顶的太阳如芒刺一般,晒得他们娇嫩的皮肤仿佛要裂开似的。绵恺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惊讶地注意到手上有褪了皮的肤屑。不禁叹气一番。正要跨马上蹬之时,塔思脱急急赶来说道:“二位皇子留步!”

  二位皇子上转头,只见嘉庆帝已在华盖之下缓缓地走过来。绵宁、绵恺连忙收住了脚步,赶紧回身,怔怔地望着慢慢走过来的嘉庆帝,一脸疑惑。嘉庆帝面对二位皇子,笑着说:“你们不必吃惊,朕有样东西送你们。”随着嘉庆帝的话音儿,随侍太监林升手捧一柄宝石雕花为座的黄玉如意,走上前来。二位皇子一看,全都惊呆了。这不是一柄普通的如意玉,这是乾隆宫的镇案之宝啊!因为这如意玉的颜色近于明黄,古今罕见。当年,从顺治皇帝起,一代一代地传下来……。嘉庆帝继承皇位之后,十分珍惜这件先皇御赐的宝物,一直放在乾清宫的御案上,成了镇案、镇宫之宝,也成了立君传位的象征。

  二位皇子知道,父皇平常日子一贯不主张以玉相赠之行为,今天,这是何意呢?绵宁连忙跪倒,膝盖触地的刹那,一股灼热从腿脚传上来,地面被炙晒得太烫了。含泪奏道:“皇阿玛只不过教儿臣去办差而已,但此黄玉如意乃父皇镇宫之宝,如何能轻易让儿臣佩带。再说,儿臣等马上行走,携带此物不甚方便。望父皇收回,儿臣定不辜负父皇的一片谆谆教诲。”

  董诰清楚,这是嘉庆帝很是担心二位皇子办不好这差事,故有意提高其权威。古来君王都有在锻炼儿子的才能时,携带一些皇帝的赐物。便立在一旁,静观。

  嘉庆帝说道:“起来吧,朕只不过想让你们记住,这是你们第一次去民间办事,不能有闪失。这样吧,你们带上朕的谕诏去吧。要特别留意民间百姓的疾苦才是。”停顿了一下,“这如意也不过是个明黄色罢了,朕喜爱它,主要是因为此乃祖传之物罢了,说是让你们带上,只是想如朕亲临,不过朕言已出,岂能更改?”嘉庆帝望着二位皇子,实际上,他说得一点不假,反正以后肯定是要传位给皇二子,这一点,他自己早已拟好诏书,藏于宝匣之中,随时随地随身带着呢,绝不会食言。“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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