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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大臣都以为自己的位置是很重要的,在外边人的面前,往往十分夸耀。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绝对负责地说,他们的位置,实在是绝不重要的!虽然我的二哥勋龄,也是其中之一,可是我终不能抹杀了事实说假话。论二哥的人品和相貌,有确可以说是很漂亮的,他的服式也不能不算华贵富丽,就是他的学识,如果委任他的人能够用得其当,也不见得会输给人家。无奈现在他们不但不能尽量的用其所长,并且连寻常的事情,也不让他做,除掉他的漂亮的相貌,华贵的服工之外,他所能替太后或朝廷效力的,可说是没有了!

  庆善,就是那位内务府大臣,也就是在表面上负责理料一切关于内务方面的政务的人。他的官衔听起来是的确很重要的,然而官衔尽是这样动听,事实上他的职务,却和我们理想中的景象,刚巧相反。在现在的中国国民政府里,或是在美国,及其他的国家,一个当内政部长或是当相等的职务的人,他的政治上地位,总是很重要的;可是我们这里所讲的庆善,便就不同了。他所掌理的事务,都是些很琐屑而很微细的。所以说得确切一些,他实在是等于一个富贵人家的仆从,或是男管家。他的“内务”,其实就是“官务”。而他的地位和别位大臣不同的所在,也只是他在宫中接近太后的时候,比别人格外多一些而已。要是在相当的机会上,太后凑巧想需用他,便就近教他干些杂务。这样,他也可以凑此而钻营了。

  无论他的才干是怎样的平庸,他的地位是怎样的无关紧要,可是他的服式,却委实是非常的精致!在本书这一章里,作者所要描写的主要点,就是这些大臣们的服式。他们的服式都是合于标准的,象制服一样的整齐。庆善照例也是戴着一顶小洋伞式的围帽,帽顶上装着一颗珊瑚制的红色的顶子;在满清时代,红顶子就是一品大臣的标记,端的贵不可言!帽子的后部,还有一根孔雀毛制的翎子拖着,当他的脑袋晃动时,往往有耀人的光在闪动。当然,他还不能用“双眼”的翎子,因为这种翎子是一种最荣耀的装饰物,非经朝廷恩准是绝对不许滥用的。有清一代三百多年的历史里,能够得到这种特殊的赏赐的,不过寥寥三四人而已。——其中的一个,便是大名鼎鼎的合肥李鸿章。

  庆善除掉穿着一件长可拂地的天蓝色的箭衣之外,上身还置着一件紫酱色的马褂,这件的紫酱色的马褂上面,还有许多花纹织着。可是因为花纹的颜色同属紫酱的缘故,望去便不很显明了。不过这些花纹的经纬,都是跟其他部分不同的,就是所谓“暗花”。这些暗花大半是花体的“寿”字,“福”字,“禄”字之类,总不外乎表示长命宝贵,福寿双全的意思。在那一件天蓝色的箭衣的上面,为着要和这件马褂相配起见,也有这种相同的花纹织工,庆善这一身衣服的工料,当然是很可观的了!不过以外观而论,象这样的服式,实在可以算是很美丽的了,何况他脚上还登着一双发光而黑缎制的朝靴呢!

  无论任何一位大臣每当他离开了朝廷,出差到外面去的时候,(就是穿行装的时候)他的腰带上就得另外拴上两根白色的丝带,这两根带上各绣着一个字,就是“忠”和“孝”,所以这两根带的名字,就叫忠孝带。他的意思是要使那些当臣下的虽然身子到了外面去,一颗心却老是向着朝廷,永远的忠实服从。

  依事实而论,这一次这些随驾的大臣们其实都不曾离开朝廷半步,只是在跟着朝廷走;不过说起来总是出差,因此那两根白色的忠孝带,便在我们的眼前出现了。每个人的腰带上齐拖着这两根东西,倒象是礼品上结着的彩色缎带一样。在这两根忠孝带的尾端,还有两只小小的荷包,都是刺绣得十分讲究的,因为这些荷包是并无规定的式样,规定的颜色,尽可凭各人自己的意思,随便缝制的,于是种种奇巧的式样,和种种鲜艳的彩色,便漫无限制地给这些人引用起来了,然而这些荷包的功用,却仅仅是装饰而已,实际上竟从没有人利用他们装过什么东西。

  至于那根腰带的本身,乃是用蓝色的丝线所织就的。颜色当然也很夺目,而用以连系这腰带的,照例是一个扣子;这些扣子的式样,也是并无规定的,尽可让用的人自己想出各种花样,因此,这个扣子又象荷包一样地变做了各人夸富炫奇的好资料。每一个大臣都在钩心斗角地计划着,要有一副别人所买不到、想不到的特别扣子,方显得他自己的财势。最普通的便是金扣、银扣,或是铜扣,式样则随各人所好而定制,十九是不相同的。然而这些金银铜一类的东西,毕竟多是极平凡的质料,只有较低级的官员,为财力所限,才不得已而用之一;象庆善就绝对不要了!他的一副扣子是用上好的翡翠所凿就的,——我父亲也有这样的一副扣子——式样是雕凿得非常的精巧,也许是庆善自己欢喜这种式样,也许纯粹是玉工的技巧,那可不知道了。但是我敢确切的担保,象他那样的一副扣子,至少可值库平一千两。照此刻的钱折算起来,须合国币一千五百元以上。庆善的手指上还戴着一只绝大的玉戒,他的价值大概和那扣子不相上下;所以合并算起来,他这全套服色的价值,至少非五千两银子不办,约合现在的中国国币七千元。至于象他这样的服色,究竟有几套备着,可就不是旁人所能知道的了!一个当内务府大臣的人的服色如此富丽,谁也不能说他不配;虽然在事实上他处处还得仰李莲英的鼻息,时常弄些东西去孝敬他。

  庆善的纬帽上还有一件很讲究的装饰品,就是那插孔雀翎的翎管,也是玉制的,他的式样却和现在最流行的香烟咬嘴差不多。

  我二哥的服色也和庆善的服多大致相同,虽然他是一位公爵的儿子,而且还是承袭这爵位的人。爵位原来只是一个虚名,有什么实在的用处呢?但看庆善他虽说也是一位一品大臣,却并无什么爵位,然而宫里头和朝廷上的一切政务,他倒有权包揽,只要李莲英不和他捣蛋,他尽可畅行无忌。所以凭实权而论,随便在什么地方,他总比我二哥来得大。其实就是光绪皇帝的弟兄,也没有庆善那样大的权势咧!我敢断然的说,我并不知道一个虚而不实的爵位,能有多少价值?只不过在我们的祖上最初得封爵位的时候,因为这个人确曾有许多特殊的功勋和劳绩,才能博到这个恩赐的缘故,在他开始受爵的短短的一刹那间,便真有一班人向他艳羡着,恭维着;待到他本人一死,他的子孙承袭了他的爵位,旁人就不再因他是功臣的后裔而特加青眼了。

  我二哥的箭衣、马褂、纬帽,可说跟庆善的是完全相同的,所不同的只是腰带上的一副扣子。他那副扣子是用二十四开的外国金所制造的,一起接连着三个金环,用一段极精致辞的细链系着。这三个金环的分量都是很重的,但是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还有许多花纹凿着;我二哥欢喜用字,所以他的环上都是凿着无数的字。这副扣子的大部分虽然都是金的,但也有好几方上好的翠玉镶着,因些更比庆善的来得好看。二哥的忠孝带上的两个花包,也有极美丽的花纹绣着,颜色更是配得非常的鲜艳夺目。二哥自视很高贵,他觉得朝中的一班大臣没有再能胜地过他的,尤其是因为他自己曾经受过西洋教育。在那个时候,中国官员懂洋文的还不多,所以他是格外的难能可贵了。这倒是不错的!

  我二哥的相貌原是长得很俊雅的,再加上了他戴的那一副夹鼻眼镜,这生相儿可就更够瞧了!不过他戴这眼镜的本意,实在不是为着好看的缘故,只因为他的眼睛有近视的毛病,不戴眼镜,简直一些东西都瞧不出来。提起他这副眼镜,我又连带的想起了一桩笑话。虽然眼镜之在中国,已有了百余年的历史,不能再说是一种新奇的东西;可是象勋龄戴的这副夹鼻眼镜,却还并不多见,至少限度,以朝廷上是没有第二个人戴这种同样的眼镜,——外边也许是有的。根本原因,大概还是因为戴这种夹鼻眼镜非鼻梁较高的人不办,所以在别处,戴的人也不多,而勋龄的鼻梁,却是很高的,尽可极不费事的把他的眼镜夹起来。当我们初进宫的时候,二哥第一次上朝,太后就让他站在一个很优异的地位上,因此,别的朝臣对于他都是非常的注目,其中有一位最好奇的人,竟象看什么西洋镜似的尽把他的视线钉住二哥的眼镜出神。最使他触目惊心的,大概是那一根一端系在眼镜上,一端系在钮扣上的金链。因为他觉得这一根金链的一端,虽是在二哥的马褂钮扣上系着,可是那链的本身是软的,何以能够托住那眼镜,使他不掉下来呢。于是他就格外目不稍瞬地注视着了。二哥的脾气原是很滑稽,很顽皮的,他瞧这官员老是向他的眼镜瞧着,便存心和他开一次玩笑。他故意把自己的鼻梁一皱,那眼镜便立刻掉了下来,慌得这官员来不及的抢上前去,伸出了手想替他接住;可是这眼镜有金链系着,掉到二哥的腰间,便不再掉下去了,只在那金链上转动。这样可就更使那官员着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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