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玄机六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有物化必有心化。物化与心化之间也必有分矣!

  《齐物论》中虽没有“心化”一词,但主要讲的却是“心化”。“心化”是指心之自化,比如蝴蝶梦,或者内心想象等等都是心化。物化是指事物的自然演化,什么叫事物自然演化呢?比如我们的眼睛注视的各种各样的事物,它们都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此一时与彼一时都有所不同。庄子所关心的是物化与心化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不管是物化还是心化,我们都必须用语言来称谓和描述,语言是物化与心化的记录载体。然而为了描述物化与心化,语言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在我的眼前有很多事物,灯,书,笔,纸等等,它们呈现出各种样子。我怎么知道某个名称是指代这个事物,而不是指代那个事物呢?

  物本来就有物的“称谓”所描述的样子,物也本来就可以用某个“称谓”来描述。可是如果没有物,就没有关于物的样子,如果没有物,用任何“称谓”来描述都是不可以的。为了说明这一点,庄子特意举“莛”与“楹”、“厉”与“西施”,以及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事物为例。

  关于事物的道通为一,在认识事物时形成了固定的模式,这时事物在心中就有所然,比如对于葫芦只能做成瓢的认识,或者对于朝四暮三的认识等等。然后这条道与别的道分化了,这条形成了固定模式的道意味着成功或有用,而其它的道则意味着失败或无用。当事物并没有的时候,其实也无所谓成功和失败,道又可通为一,只有通达之人才知道把道复通为一。因为这个原因我不用考虑人们常说的成毁之道,而把我的希望寄托在平庸上,平庸就是应用,通过应用我就能把事物的道弄通,事物的道弄通了,我就会有所得,到了有所得,也就差不多了。因为了解事物的过程已经停止,而停止以后我又不知道原先所形成的关于事物认识的样子,比如现在形成了对于葫芦可以做成船的认识,或者对于朝三暮四的认识,这个称为“道”。

  有劳神明又通了一条道可是我却不知道它和原来的认识在何处相同,这个称为“朝三”,什么叫做“朝三”。养猴人给猴子分橡子,说:“朝三而暮四”,众猴皆怒。养猴人便改口说:“那么朝四而暮三如何”, 众猴皆悦。正所谓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羊饿了要吃草,它是吃左边的还是吃右边的,左边的更嫩,右边的更密,是复杂的思想斗争,权衡利弊,还是别的什么让羊做出“正确选择”?那便是自然情绪,自然的喜怒哀乐是用的根本原由。所以古人察之而云:时中而庸,期月守也。什么是自然情绪?从高处往下看便害怕,见到美人便爱看。昭文喜欢鼓琴而鼓琴,师旷喜欢枝策而枝策,惠子喜欢辩论而辩论,他们不是为做事而做事,是因为喜欢做而做。尧伐宗、脍、胥敖,面向南方心中不快,为何不快?兵过之处,尸横遍野,杀鸡也没这么杀的,怎么还能快乐呢?这些便是自然之情。

  然而引发自然之情的物也能被人装到“言”这个套子里,并且由于行文不当而激发出非自然的情绪,进一步又会禁锢自然情绪从而伤了物。 

  孔子的“圣人们”把本是自然之情使然的道理中掺乎进是非观念并且说这是上天的旨意,这叫做“两拧”。(『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真正的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互迎来送往。山林啊,旷野啊,让我欣欣然而乐!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我不能抵御,它们的离去我也不能制止。可悲啊,世人一直都在反自然情绪之道而行之啊!人知道所遇到过的而不知道所没遇到过的,能做自己所能做的而不能做自己所不能做的。无知无能本来就是人在所难免的。非得免掉人之所不能免掉的东西,岂不亦悲哉!至言便是扔掉禁锢自然之情的“言”,至为便是去掉免强地“为”。追求“知”的绝对真理(齐知、齐言),就太肤浅了。(《知北游》)

  惠子靠着大树干与庄子辩论:“根据我的大小同异无限分割理论,我可以用声音计算回声,我能推算出形和影实际上是在竞走,您能反驳我吗?”(『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天下·惠施篇》)

  庄子叹曰:“你真是逐万物而不反啊!我不和你辩论你的所谓声音和形影理论。既使我与你辩,你胜我,我不胜你,你果真对吗?我果真错吗?我胜你,你不胜我,我果真对吗,你果真错吗?是有的对有的错?还是全对全错?我和你都不能互相知道对方心理的状况,人本来就无法知道他人之所想,我又能请谁来裁正呢?请与你看法相同的人裁正吗?既与你同,怎么能裁正!请与我看法相同的人裁正吗?既同于我,怎么能裁正!请与你我看法都不同的人裁正吗?既与你我看法都不同,怎么能裁正!请与你我看法都相同的人裁正吗?既与你我看法都相同,怎么能裁正!那么我与你与他,都不能相互知道对方之所想,那还等谁来裁正呢?”

  是啊!那还等谁来裁正呢?这个公正的裁判的名字叫“天倪”。

  人是如何对客观事物变化进行感知的呢?是通过“天倪”, 即天然的分界,什么是天然的分界呢?对客观事物的划分,是这个还是那个,是这样还是那样,这根本不需要辩论。比如声音的连续变化,如果出现不连续的地方,就画一条线分开,这就是天倪。年的划分也是这样,那就是看日出,日出是一天天地相待,如果有天一早起来,发现日出跟以往有了不同,即出现不相待。于是就画一条线分开,作为一年。如果不考虑相待和天倪。那对客观事物的划分只能是无中生有了,当然也必归于无。

  对影子的感知以及对人自身的感知也因“相待”和“天倪”。感知就是感官对外物的采样和大脑的分析过程。所以人看到的形和影没有什么不同,人听到的声音与回响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我们能看电影电视,我们能听广播音响。当我们看到物时,那物便已经不存在了,当我们听到声音时,那声音便已经不存在了。真正存在的是我们对感知的回忆。

  生物的种子中存在非常微小的DNA。它获得在浅水里孕育的条件,则会衍生为“水舄”,也称为“斷”,是一种无根的水生生物,寸寸有节,拔之寸节可复生;它获得在陆地和水边交界处孕育的条件,则会衍生为“蛙蠙之衣”,是一种两栖的苔藓,根在水土之际,而布在水中,在水上视之,不见,捞之,可得,象一张棉花在水中。楚人称之为“蛙蠙之衣”;它获得在丘陵的环境中生长的条件,则会衍生为“陵舄”,也就是车前草。从以上三种情况可以看出,同一祖先的种子,处在不同的环境中,就会演化出不同的生物。

  接下来,“陵舄”获得了在粪肥土壤中大量繁殖的条件,则化生为“乌足”,一种草生植物。“乌足”的根化生出蛴螬,或者说“乌足”的根为蛴螬的衍生提供了条件,蛴螬是一种生活在粪土中的身短足长外黄内黑的虫类。“乌足”的叶子化生出蝴蝶,或者说“乌足”的叶子为蝴蝶的衍生提供了条件,蝴蝶很快演化为虫子,这种虫子在灶台之下温热的环境之中变异,进化,其中的情状就象不断地脱皮,蜕生的虫子叫“鸲掇”。鸲掇进化了很多年后,则化生为一种鸟类,名叫“干余骨”,或者说“鸲掇”的大量繁殖为干余骨的衍生提供了条件。干余骨的唾沫为一种叫斯弥的微生物提供了生存环境,斯弥又为“食醯颐辂”的生存提供了条件,“食醯颐辂”又进化为“食醯黄軦”,“食醯颐辂”和“食醯黄軦”都是生活在食醋中的虫类,“食醯颐辂”又化生为“九猷瞀蚋”,“九猷瞀蚋”是喜欢乱飞的小虫子(《荀子》中有『醯酸而蚋聚』,“蚋聚”指的大概就是这些喜欢乱飞的小虫子)。“九猷瞀蚋”又化生为“腐蠸羊奚”(可能就是萤火虫)。

  在已经不能繁殖笋子的老竹林里生活者一种名叫“青宁”的动物,它的形态与斑竹非常相似,以至很难分辨。青宁进化为豹子,豹子又进化为马,马又进化为人,而人又返入于“几”( 微小的DNA中)。万物皆出于“几”,皆入于“几”。 这就是“物化”。 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进化),开始和结束就象一个循环,没有什么伦常,这叫天均。天均是天倪啊(天然的分界,齐物)!不是你孔子圈起来一些所谓“圣人”的言论而定的“是非”!(《至乐》、《寓言》)

  《齐物论》最后的两个小寓言罔两问景与庄周梦蝶就是在讲感知与思维的不同。物化与心化之间必有分矣,物化以天倪和,心化不以天倪和!自然之情与非自然之情之间也必有分矣,自然情绪源于物化,非自然情绪源于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