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鵲子問長梧子 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




 
  【“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床,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爲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爲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我還是先試譯一下:

  “我怎麽知道喜歡生不是錯誤見解呢?我怎麽知道厭惡死不是像年幼流落的人不曉得回家呢?麗姬是艾地守疆官員的女兒,被獻給晉國媾和通婚之初,淚水哭濕了衣襟,等她到了王宮里,與王同睡方床,同食美肴,就後悔自己的哭鼻子。我怎麽知道死人就不後悔他當初的祈求長生?夢見喝酒的,白天傷心啼哭;夢見啼哭的,白天快活地去狩獵。在他做夢的時候,不知道自已在做夢,在夢中,又占卜吉凶。醒了以後,才知道一切都只是夢。而且一定要有大覺醒,才能知道這是大夢。而蠢人自己認爲是醒了,心里很明白,領主、奴隸,這貴賤等級是固定不變的。孔丘和你都在做夢啊。我說你在做夢,也是在做夢。這話最不可思議,因此叫它‘弔詭’。萬世以後,一旦遇到大聖人,知道怎麽解開謎底,那就像夢醒之後,在光天化日下看到的事情一樣。

  先說一下麗姬的故事。見於《左傳·莊公二十八年》:“晉伐驪戎,驪戎男女以驪姬,歸生奚齊,其娣生卓子。”可見麗姬嫁給晉獻公,與西施獻給吳王差不多,怪不得要哭哭啼啼。但她嫁到晉國後深受獻公寵倖,生下兒子奚齊後,又說得獻公動心,廢長立幼,把奚齊作爲繼承人。由此,也能想見她的美貌動人。麗姬之晉,是西元前666年的事。到前651年,晉獻公病逝,托奚齊于荀息,里克殺奚齊,又殺麗姬之妹的兒子卓子,引發了晉國長達十多年的奪位戰爭。麗姬是導致這場戰爭的一個重要人物,因此,在春秋時期是個著名的美女,聲名毫不遜於西施。所以,朱桂曜說後人誤改“毛嬙西施”爲“毛嬙麗姬”,顯爲臆斷。

  本段的重要之處,在於提出了“以生爲喪,以死爲歸”,“以迷爲夢,以悟爲覺”等觀點,這對中國文化是有極其深遠的影響的。乃至影響到對佛經的翻譯,如梵文“菩提”,舊譯爲“道”,新譯爲“覺”;“南無”,譯爲“歸命”、“皈依”,特別是“夢”的比喻,非常形象,很有說服力。夢與覺的相同之處,是意識活動都可以相當清晰,處於此情景中,還可以有相當的邏輯性。夢與覺的不同在於,夢相對於覺是短暫的,虛幻的。覺時可以意識到夢,回憶、分析夢境,而夢時則意識不到覺。夢是人人都有的經驗,人們可以據此對證悟得道的狀況、境界進行推測。因此,佛教也喜歡用夢作比喻,來說明所謂現實的虛幻不定。

  “牧”是放牛的奴隸,是春秋時最下賤的一等人。《左傳。昭公七年》:“天有十日,人有十等……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辠,辠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仆,仆臣台。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

  “固”是“固定不變”之義。《韓非子·五蠹》:“法莫如一而固,使民知之。”陳奇猷校注:“一,謂統一;固,謂不變。”

  “君乎牧乎,固戰。”是愚者“竊竊然知之”的具體內容,所以,《今注譯》引林希逸說,認爲“固”是“固陋”之義,欠妥貼。按此注,“竊竊然知之”的“之”就沒有落實。這句話,似乎是針對孔子“唯上知與下愚不移”的觀點而發的。因此,後面緊接著說:“丘也與女皆夢也”,就很自然。

  “弔”,是“至”、“善”的意思。《詩·小雅·節南山》:“不弔昊天,亂靡有定。”鄭玄注:“弔,至也;至,猶善也。”“詭”是“怪異”、“奇特”的意思,《管子·法禁》:“詭俗異禮,大言法行。”“弔詭”意即“不可思議”。